从1953年写《青春万岁》时算起,我文学写作已经65年,2019年1月,我的中篇小说《生死恋》与小小短篇小说《地中海幻想曲(两则)》都将发表。那就进入第66个写龄了。 不知道是什么命运,《青春万岁》是写了四分之一个世纪以后才全文出版的。而《这边风景》,是1973年开始写作,过了40年2013年才全文出版的。能耐受数十年的销磨,然后至今仍然出现在书店里、出现在青年的阅读中,这倒是少见的安慰。 回想我出生三年后,1937年日本军队占领了北京,我的整个小学阶段是在占领军的刺刀阴影下度过的。1945年二战结束,我的爱国主义激情燃烧。从1946年我十一岁多就与中共的地下组织建立了联系,1948年,我破例被吸收为中共地下党员。我是一个入世很深的人,担任过高高低低的各种领导职务,经历过大大小小的挫折,但我坚信自己是彻骨的与坚持一贯的文学写作者,甚至担任文化部长的时候,也没有停过笔。 与一些从事写作的朋友不同,我学生阶段同时极度喜爱数学和文学,喜欢逻辑推理论辩,喜欢语言文字抒情。而少年时代我立志做一个职业革命家。到了1952年,我被“五年计划”所吸引,甚至想去报考土木建筑专业,这些都没有实现。革命的凯歌行进,中华人民共和国的百废俱兴,在一代青少年中心灵中激起的波澜,我久久不能忘怀。我还感觉到,这样的青春激情、革命激情、历史激情,未必能长久保持下去,只有文学能延伸我们的体验,能记下生活、记下心绪,能对抗衰老与遗忘,能焕发诗意与美感,能留下痕迹与笑容,能实现幻想与期待,能见证生命与沧桑。能提升与扩容本来是极其渺小的自我。 “所有的故事都是好故事”,很奇怪,这句话不是小说家而是前美联储的主席伯南克讲出来的。文学使一切都不会糟践:爱情是美丽的,失恋也可能更动人;一帆风顺是令人羡慕的好运,饱经坎坷的话,则意味着更多更深的内心悸动。获得是舒适的,而失落的话是更好的故事胚芽。甚至穷极无聊的最最乏味的煎熬经验也能成为非同寻常的题材,如果你是真正的文学人。 开始,写作如同编织。如我的诗:“所有的日子都来吧,让我编织你们。”后来,生活遭遇如同传奇故事,荒唐的经历,其喜剧性超过了悲剧性。我始终鼓励着自己,如我的诗:“不,不能够没有鸟儿的翅膀,不能够没有勇敢的飞翔,不能够没有天空的召唤,不然生活是多么荒凉。” 还有我在新疆的十六年经验,我手抄的波斯诗人莪默·伽亚谟的乌兹别克语译文:“我们是世界的希望与果实,我们是智慧的眼睛的黑眸子,若是将宇宙看作一枚指环,我们就是镶在上面的宝石。” 我已经满八十四岁了,中国的说法是青春作赋,皓首穷经。我近年也写过不少谈“孔孟老庄”的经典的书,同时我一直兴高采烈地写着新的小说。只有在写小说的时候,我的每一粒细胞,都在跳跃,我的每一根神经,都在抖擞。 文学是我给生活留下的情书。文学是我给朋友留下的遗言。文学是人生的趣味和作料,辣与咸,酸与甜,稀与稠,鲜活与陈酿。文学,是比我的生命更长久的存在。 我也喜欢德国作家君特格拉斯对“你为什么写作”的回答:“因为别的事没有做成。”虽然有些小朋友对我的引用表达了遗憾。他们终究会明白,毕竟我丝毫无意贬低文学。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