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泳》作于2017年末,是时,我写小说一年半,略感疲惫,起初的叙述冲动日渐式微,有点茫然,不知所措,像是被巨浪抛在陌生的海滩上,所有的呼救用于白天,回忆则用于夜晚,两者均消耗殆尽:既无人回应,也无法仰仗反刍维系生命。而太阳每天仍明亮高升,晃着我的眼睛。 光芒之下,隐蕴着许多危机,写作是去反复勘探这些危机的界限,从而勾勒出粗略的精神形状。我记不清到底用了多长时间完成这篇,但整个小说的写作过程,一如题目,像在水中行进,岸边脱掉衣服,伸展热身,做充足准备,微微出汗,但只在一跃而入时,才能感觉到要面对的是何种困境,以及,要如何破解这绝对的零度,如何让周围刺骨的冷水服从环绕,从而使得自我也如水一般,逐渐遁失,成为一道轻微的痕迹。 沃尔科特语,“经卷抚慰人心,可惜远远不够”,人在贫瘠之中,在负罪之中,在巨大的低迷之中,仍有强盛无比的欲望,不可扑灭,难以摆脱,幸存者未必真正拥有运气,他们也要经受拷问,往往需要花费更长的时间,来进行不可能的平复与消解。 我在《冬泳》里,尝试对此做一些诠释,时代背景、角色身份均不重要,幸存者之间,在彼此的断裂里,妄图重建一种深刻关系,却发现无所依附。所有人都是亡灵,或者浪荡儿、被遗忘者,在冬日的早晨踏上一辆车,驶向未知,一片灰蒙蒙的海洋,没有同伴。 小说的起点是家附近的一家咖啡厅,我平日出门较少,通常是朋友过来找我,有时就在这家店聊天,二楼以前经常放电影,拉上窗帘,密不透光,影像深沉,镜头调转,提琴不断抽搐,要去引领观者,而在动人之处,总会听见楼下响起一阵铃声,那是有人进出此地,推开拉门又关上,门把手的那几个铃铛来回撞击发出清脆的声响。这个声音总让我出神,我想到或许有许多人,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在这样连绵不断、毫无规则的声音里,相互靠拢,开始进入彼此的生活。 这种进入也并非得已,不由控制,绝对的主体并不存在,人以日常覆盖自我,藏于饮食、旅程、心绪、他者的凝视,以及无止尽的时间里,几项叠加,构筑繁复,大地和城市应运而生,化为迷宫,永恒行进,搬运或者毁灭其中的表演者。 我很喜欢的小说家格林厄姆·格林在其作品《问题的核心》里,刻画过一个孤寂、绝望、自忏的老灵魂,他借主角之口,曾提出过这样的问题:“他觉得生命好像长得没有限度。对一个人的考验难道不能缩短些时间吗?难道不能在七岁的时候就第一次犯下不可赦的罪,十岁为了爱与恨就陷入毁灭的境地,十五岁躺在病榻上做临终的忏悔、赎罪吗?” 我以这篇小说作为回答。不能。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