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非常羡慕那些可以在咖啡馆写作的人,我也尝试过,但我做不到,对我来说,写作更像某种隐私生活,必须独自待着,必须穿着宽松舒适的衣服,必须一杯接一杯地喝着热茶,还要时不时地站起来,走动,吃东西,无意识地做些小动作。而在咖啡馆,在别人面前,我没法做到旁若无人,没法彻底打开内心,向虚空处掏挖自己所需要的东西,那不是某种客观存在,那是内心的隐形投射,我的工作是把它从无形变成有形(文字),又让这有形(文字)具备转化成无形的功能,即升腾到文字上空变成仅可感知无可触摸的东西。我没法在别人目光下完成这一系列转化。 我觉得这就好比一只蜘蛛,我们看到的永远是一张现成的蜘蛛网,辛苦编织这一切的蜘蛛不知藏身何处,我从没见过一只正在织网的蜘蛛,我猜它一定是在无人时分谨慎出动,尽情地呕心沥血,奋力地倾吐内心。所有的创造都伴随着某种不安、不雅、不适,不足为外人观。蜘蛛结网如此,母鸡下蛋也是如此,所以它们必须找一僻静之所,独自悄悄地完成那一切。 与有形无形的转化相比,我更看重坐下来之前的采纳,像导演总能在大街上发现心目中的演员一样,我也可以在日常生活中发现自己的采纳对象,所以我很少跟人谈文学、谈写作,比起这些高谈阔论,我更喜欢跟各种各样的人聊家常,不是采访,不是诱谈,更不搞录音,甚至也不是有意为之,只是在铺天盖地手舞足蹈的乱聊中充分感受一个人的声音,以及声音之外那个人的世界。 当然不会生搬那个人的世界,我搬不动任何一个人的一砖一瓦、只言片语,我能感受到的仅仅是自己眼中的另一个人、另一个世界,所以写作就是这么局限,因为感知范围极其有限,幸而输出的渠道更窄,细若蛛丝,必须把采纳回来的东西彻底消化,变成压缩的储备,方能细细吐出。 我见过许多一无所获的蛛网,空空地张结在某处,蒙尘,被风吹裂,卷成一小团无用之物,无迹而终。许多作品的命运也是如此,许多采纳而来的命运也是如此,甚至人的命运也是如此。但这一切无碍采纳,无碍倾吐,无碍将整个过程兴致勃勃地继续下去,因为一切已是生命的本能。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