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辱的纪念碑 宝册这个人受了很多苦,内心很倔强,很刚,从不向黑暗的东西低头认输,不求饶。但我们似乎能感受到他内心里的呻吟,“哎哟”之声很大。他一路上九死一生,只是把求饶声隐藏下来了。他心里的哀求只有自己知道,现在,敏感的读者也会知道。 他心里“哎哟”不断,所以才建起一座居所,并且那样命名,以纪念和提醒自己。有人说实际上淳于宝册是为自己建造了一座“屈辱的纪念碑”,很有道理。 宝册九死一生,经历了那么多苦难,几次活不下去,到了花甲之年却遇到最大的考验、最大的坎。原来他苦斗一生拼尽所有,今天也仍然没法超越:爱情问题、形而上问题、生老病死以及被财富异化。活到现在,对世界的见识太多了,隐秘也洞悉了,却像进入了一座迷宫,再也转不出来。最大的告饶和哀求,原来不在昨天,不在流浪之路,而是到了所谓的人生辉煌期。他听到了午夜里灵魂发出的哀求:“饶过我吧!”就是这绝望的声音在回荡。 我们了解的很多巨富和所谓的成功人士,他们的生活和爱,已成概念。一方面被写成了概念化,另一方面这一类人本身就活得很概念化。这次要写这样一个人,面临的难题很多。 荒凉病 他是一个极其复杂的人,既虚荣又虚伪,但有时又非常真挚,极其善良或残忍。所谓的“伟大人物”也难免如此。比如他的“君子远庖厨”,就是中国传统文化中对仁和善的定义与要求,这对他深有影响。说他虚伪也好,一种恪守也好,有时就那么单纯和复杂。他公开愚弄别人,像孩子一样作假和撒谎。把这样的一个人写到真处,每一个角落都加以挖掘,是有难度的。比如怎样把巨大的虚伪和超人的真挚,还有下流,一起呈现?淫秽却又纯洁,不顾一切的热烈追求,都在同一个人身上了。 “荒凉病”是现代医院看不出来的一种病,所以一位老中医只能这样命名了。有一点点寓意:一个人活到花甲之年,人生却如此荒凉。精神的状态、心灵的状态是这样,走到了一个不毛之地,这种荒凉什么药都治不了。是一个浅显的比喻,没有多少意思。 在午夜 吴沙原这个人在书里不是个主要人物,可能排第三、四的样子,但是很重要。有时候我们会想,主人公淳于宝册是一个所谓的成功者,但他心里的某个时候一定渴望拥有吴沙原的灵魂。吴沙原是他的对手,但在某个时候他渴望成为那样的一个人。 有人讲,《艾约堡秘史》看完了以后,觉得里面并没有惊人的“秘史”。他们主要想从社会层面寻找隐秘,它当然有,从字里行间看得细一点,会发现。真正意义上的“秘密”不能大吵大嚷,它要以自己的方式存在。这书命名为“秘史”,主要还指人性。要上升到这个层面。一般读者重视社会层面,像财富和权力对社会的作用之类。 但写作者最终还是写人:人的魅力、人的奥秘,要写出一个有魅力的、复杂的人。一部长篇中至少有三两个这样的人物,这是最值得重视的。如果作者面对淳于宝册这样一个重量级人物,能够面对他人性里的所有隐秘,也一定会揭示许多社会的秘史。这个时期所有的难题,主人公遇到很多,而且作为一个敏感的人,他比我们痛苦,并且不会因为自己的成功和辉煌而减轻痛苦。 这样的一个人在九死一生的过去经常发出哀求,现在成功了,哀求之声却变得更大,那大半是在午夜。这就是隐秘。 大家注意到他是一个巨富,其实这个身份并不重要。他的价值不在于是一个巨富,而在于他的极其丰富性和复杂性。他怎样对待昨天、荣誉、爱情、权力,如果把这一切呈现出来,所有期待回答的社会问题、道德伦理问题,其他各种问题,都包含其中了。这个阅读过程,是一次人与人之间的深度对话,是关于人性隐秘的共同探索。 巨人很难写 淳于宝册是第一流的人物,所以无论做什么都会做得很好。现在阴差阳错成了一个巨富。假如他是一个社会管理者、一个著作家、一个情种、一个银行家,以其心智的丰富性,都会达到很高的量级,注定了是一个不凡的人。 他今天的位置是一种偶然,他自己也理解这种生命的偶然性;实际上他完全可以做很多事情,最大的痛苦是没有时间了。爱情方面、著作方面,许多。面对生老病死、爱恨情仇,许多大事都等待他去完成和尝试。有个电视连续剧里说到一位帝王的奢望:还想再活五百年。他们不甘心来到人间短促地走过这一趟,因为是一个巨人。巨人很难写,很难满足,也很难表达。 很多人常问一个问题:作品为谁而写?回答只能是为那些具有文学阅读能力的人。因为对方没有这个能力,书是白写的。要具备这种能力不一定拥有很高的学历之类。文学阅读是一个复杂的审美过程,审美能力的缺失,如对语言不够敏感,对文字没有还原力,再多的知识也难以弥补。有时一个人刚能够磕磕巴巴地读书,但那种感悟性敏感性是原来就有的,对细节、幽默、场景、意境与词语,很能心领神会。所以有时候听一个孩子谈文学,他虽然不会使用时耄的术语,但一听就知道他深深地领会了感知了。可见这是生命中天生拥有的一种能力。 所以一个对于美、对于文字、对于诗性迟钝的人,读再多的书也没有用。审美力每个人都有,怎样保持它的鲜活,使之生长,不致枯萎,却是都要面临的一个大问题。写了许多东西,读了许多书,会有很多经验。经验固然好,可是也会变为成见。所以有时候将一本书交给那些有了成见的人,反而是不可期待的。如果心里装了许多教条和术语,怎么会自由自在地感受?文本是自由的,它是活生生的鲜活的生命。 文学阅读要从语言开始,因为它是语言艺术。所以一定要贴着语言走,一个词汇、一个标点都不要忽略。有人以为大体一翻就可以了,对不起,那不是文学阅读。如果不喜欢扔掉就可以了,真正意义上的好书可不是那样读的。 真正意义上的文学阅读太有魅力了。多大的魅力?让人几个月之后,脑子里仍然回荡着一本书所描述的旋律和意境。有时阅读中最怕的事情,是这本书快要读完。好书越厚越好,可惜这种书太少了。不能说《艾约堡秘史》就是这样的书,但可以说作者近二十年写作最沉浸的有两本书,一本《独药师》,一本《艾约堡秘史》。它们准备与那些具有文学阅读能力的人,进行一次饱满的对话。 从这里开始 就一个阶段来讲,写作者需要在一个封闭的文学世界里进出。多次往返、进出,这叫写作。封闭日久之后,出来会眩晕。每一部长长的作品写完,可以长时间离开那个封闭的世界,这时将感到极度的疲惫。每次写作之后都会有这样的感觉,需要慢慢地缓解,犹如苏醒,让自己慢慢地进入下一个生命流程,重新变得生气勃勃。 《艾约堡秘史》当然是诞生在一个封闭的世界里,那里是阴郁的,尽可能地隔离了世俗的强光。在世界外边展读,人们从中能读到自己:每一个人物身上都能找到作者或读者本人。那个世界里活动着非同一般的人物,他不是一般意义上的“企业家”,他不过是碰巧做了实业的某种顶级人物。我们现在看到的不是一般的巨富,也不是一般的爱情,而是在看高级人物的精神历险,是关于精神的叙事,而主要不是物质的叙事。 前年在一个学校讨论陶渊明,讲了这么几个感受:一是大家都在讲魏晋“风度”,何为“风度”?二是都在讲“尊严”,何为“尊严”?正是这两个词汇将陶渊明纠缠了一辈子。岂止是他,每个人要活得好,就要有一点尊严,然后才多多少少谈得上一点“风度”。这方面我们在现实中真的很难能做到。书中的主人公最多地在为这两个词汇痛苦地呻吟,那才是真正的苦。生活中,凡是最高级的人物,都会被这两个词汇缠上一生。所以说只有写了精神方面的敏感的东西,才是最有意义的。 人有了钱有了权,有了地位以后,有些东西就不再相信了。这真是悲哀之极。想什么办法把人心底的敏感撩拨、激活,让他重新相信爱情,相信道德,让其觉得正义可以有,尊严可以讲?这在有些人那里,在物质主义时代,这真的是最难最难的一件事。这部书想做的,就是这样的难事。 这样一部书在社会层面当然会很冒险,但最大的风险对写作者来说却是语言,是技术层面。不从这里开始,一切都不能抵达,都谈不上。 典型 我们通常说一个人物很“典型”,实际上,只要觉得一个人物“典型”了,他很可能就是一个概念化的东西了。我们平常讲“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好像是文学理论中的初级问题,却仍然没有多少人真正理解,只是望文生义而已。那是指从人物活动的环境到人物本身,都不会重复的真正意义上的心灵创造,是崭新的个人艺术。这个创造出来的文学世界,在人们的普遍经验中重复率越高,就越不是什么“典型”,而是一种概念化,是写作的失败。真正意义上的杰出的作品,必须是读者个人经验的扩大和延伸。如果读了作品以后,只觉得符合自己的经验,这仅是第二流的作品。有时,一些概念化的表述也不乏生动,但它们只能满足于我们的个人经验,这是远远不够的。真正的杰作会将读者的个人经验加以扩大和延伸,也就是强力突破了他们原有的经验范畴。 这部书的冲突重心不在于物质层面,而是精神层面。 发生了什么 我们提倡“写现实”,从文学和专业的角度去谈,又是另一个层面的东西。一般讲生活跟文学的关系,说生活是源泉是基础,没什么可质疑的。从写作学和诗学的角度去理解,将稍稍复杂一点。刚才讲到了酿酒,这个比喻其实很专业。谈到现实与创作的关系,好像是文学初步,实际上并不简单。许多人会认为作品就是将现实生活剪裁组合一番,做得巧妙,就是成功的文学作品了。这是一种误解。 从现实生活到文学作品,它们中间一定发生了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怎样发生的,需要认真研究。这就是写作学的问题、诗学的问题了。经过深入考察会发现,这个过程中发生了“化学变化”,而不是“物理变化”,所以不仅仅是什么“剪裁组合”之类的工作,也不是什么“归纳和选择”的工作。现实生活是粮食,作家就是一个酿酒器。现实生活进入作家这个酿酒器之后,经过复杂的酿造而发生化学变化,再倒出来就是酒。酿造的技术与技能不同,酒的成色也就不同,于是有了杰作与劣作的区别。一切没有经过作家这个酿酒器,没有发生化学转化的现实生活,无论如何都不会成为文学。 从非专业的视角去看,也许会觉得时下的“文学”不过是优劣之别,即有的好一些有的差一些而已。实际上其中占相当大的比数的,并不属于文学,没有进入文学创作的门槛。文学写作需要经历复杂的酿造过程,这个过程常常因为无以言表的繁琐甚至神秘,所以最好留待个人思悟。 《艾约堡秘史》不是什么“主题创作”,文学作品不是论文,它没有“主题”,只有人物和心灵。 稀缺之物 书中择要写出了他的异性朋友,真实情况可能稍稍复杂一点,这些在文字缝隙中透露过。他在情感上比较专一,基本上没有滥情的毛病,总算避开了时代顽疾。他这一类人很固执,能恪守,在生活中总是讨厌轻浮的言行。他认为色鬼在人类历史上创造不出什么真正的价值,正因为深谙于此,所以才羡慕“情种”,而要远离色情。 这个时代“爱情”太多或太少,终成为人类历史上爱情最为稀缺的一个时期。许多人不再相信爱情,像主人公这么聪明的人,他的疑心更重,轻易不会相信这种稀缺之物。然而他知道这种元素对人所具有的致命之力,那简直是性命之需,所以也就全力以赴地投入了辨析和寻找。今天,貌似爱情的东西像灰尘一样多,只在深埋的下层才有几颗金粒。主人公于是用力地开掘,很倔强,不服输,像现代社会里硕果仅存的一个古典主义者。他这一辈子注定了是一个苦命人。 发射力 主人公好像是一个企业家的样本,实际上不完全是,而只是一个天资很好、经历十分丰富的特异“人物”。他的暴富不过是一种偶然,他不凡的生命质地却是由先天和后天诸多因素自然而然地汇成的。书中最感兴趣的方向不是他的物质,而是令他始终不能睡去的自尊和正义,还有爱的渴望。这样的一个人不缺女人也不缺财富,却极为缺乏那些心底念念之物:它们本来生而有之,后来却遗失了。他知道这遗失的比金子还珍贵,所以拥有了金子之后,他差不多急到了疯癫的地步,得了无可疗救的“荒凉病”。向上的和向下的力之间开始了无休无止的征战、缠斗。“地心引力”无时不在,灵魂的发射力不够,飞得再高也要垂落,来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弯。 他最终发现自己不过是滚动在传统尘埃之中,且已难以更改。这让他陷入绝望。全书都在写他的这些艰难时刻、他的挣扎。 芳心 这个人敏锐过人,在情感方面更是如此。他是一个有大能的人,欲望强烈,非常自尊,易受伤害。他心头充满了屈辱的记忆。他堡垒的名字其实只等于写了两个大字:昨天。在那些黑暗的日子里,在当年一些人的眼里,他这样的人连依偎一头母牛都不配。 他深知,获得芳心没有什么规律,而获得财富是有的。它们二者的不同是前者太过复杂,永远没有现成的药方可用。芳心不一定喜欢寻找外表的英俊和心灵的卓越,反过来也是一样。异性之间是一种千奇百怪的关系,当理性开始介入的时候,就会发现一切都太晚了。有些微妙的元素或因子在两性之间往来渗透,打乱一切情感逻辑和现实逻辑,越是纯粹的爱情也就越是如此。主人公观察到了这一点,但实践起来却无能为力。人生到了他这一步,如此地成熟和有闲,也就开始专注于一些高深的研究。 兵痞之勇 “老政委”是一个罕见的“异数”,这样的女人的确更多地出现在战争年代。她经历过武斗,然后竟然迟迟没有走出“战时状态”,这既成为她的人生优势,也深深地吸引了主人公。总而言之这是一个很古怪的女人,又因古怪而变得可爱。当然,她也是一个显而易见的罪犯。 这个不在场的人物起码在主人公那儿是魅力四射的,浑身闪耀着陌生而瑰丽的色彩,洋溢出无可比拟的强大生命力。这个女人有战争年代的兵痞之勇,又有女性的别一种妩媚。她不是用绵软柔弱去缚获一个极端成熟的男人,而是用近似于粗蛮和热烈,再加上刚毅果决与超人的见识、直率单纯势在必得的掠取,这一切合在一起,征服了捕获对象。主人公已历尽沧桑,但是在她面前却一再感到惶惑,觉得她是陌生的、力大无穷的。在短暂的接触与尝试中,他折服了,然后半推半就地俯首称臣。 问题的核心 有人以为取消乡村建筑,以高楼替代一幢幢小房子是一种体面的生活,其实也不一定。谁来取代和取消,谁来做出这个决定,这才是一个大问题。农民离不开土地,却一定要把他们送到空中楼阁,这在那些倾心羡慕的西方也不是经常发生的。让种地的居所离地更近一些,这样才方便。这本来就不是什么难懂的道理。只为了获取土地,然后再以一个美好的名义,把他们一家老少连同各种复杂的农具和鸡狗鹅鸭猫一起送到立体的水泥丛林中,一些砖石格子里,玩笑开得有点大。在北方,由于历史的经济的原因,农民长期居住在军营式的连排小屋中,这当然是困窘的现象;但这仍然构不成送他们到空中阁楼中的理由。我们应该有更好的方法,比如建设美丽的乡村。 没有个性的生活是不值得留恋的。这在一个人、一个城市或村庄而言,都是差不多的道理。有人一定要把自己的生活意愿强加给别人,通常这些被强加者都是手无寸铁的人。事情说到这一步,一切也就清楚了。有时候服从或不服从,并不是哪种方式更对或更好,而仅仅要问:这是对方所喜欢的方式吗?这才是一个至大的问题,是问题的核心。有人可能说,在物质相当贫乏的时期讲这些是不是太奢侈了?有可能。不过讲基本权利和自尊什么时候都不晚,都不受责备。再说我们都看到了,书中的那个小渔村并不贫乏,它不过是被时代的强势所胁迫。它像个美丽淳朴的村姑遇到了摇扇子的少爷,有危险了。 拉网号子 第一次听到拉网号子真是震撼。那是海边的齐声大吼,不是表演,不是舞台上发生的。号子有各种各样的,不是想象的那样单调,这是与生产实用密切相关的,却有强烈的艺术感染力。号子在劳动现场很实用,不过有时候真的可用来欣赏,有审美的功用。研究海边号子,今天可以是一门学问了。 如今不需要拉网号子了,因为海上捕鱼都用机器。号子是人力向前的时代,那时候需要用它来协调行动,以集中迸发出大力。现在沿海一带只有最老的渔民才会几句号子,从头听下来,才发觉它是这样深奥。民俗总是蕴藏了大学问,因为这里有无穷无尽的创造力。 柔弱的属性 人的堕落常常是从不再相信爱情开始的,颓废也从这里开始。爱情是生命的强大依赖,没有它当然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会变得更糟。对爱情最具腐蚀力的是权力和金钱这一类东西,可见它们不是什么“正能量”。一个人会以为拥有了物质支配力就可以妄行、可以在情感上为所欲为,这就露出了浅薄相。反过来,能为爱情舍弃世俗的巨大拥有,比如盖世的财富和权力,倒有可能是最值得尊敬的。爱情也不等于简单的好奇和倾慕,虽然它可以从这里起步。如果越来越多的人对爱情不再信任,纷纷丢弃它,那就一定是进入了一个道德低下的时代。 一个人给予另一个人难得的慰藉,又是发生在异性之间,就会被当成爱情。但爱情不光是彼此慰藉,还有更多。异性之间相互都有强烈的需要,这只有对方才能给予,所以他们就再也分不开了。如果出现了比慰藉更重要的东西,它们难以名状,彼此都在感受,爱情的深意就进一步被领略了。爱情发生和递进的层次,只有杰出的文学作品才能呈现出来,这也是写作的要务。当然,生活中的爱情会变质、流失和陈旧,它不会是一块永久不变的金刚石。有人试图培植出新的爱情,让其产生出更崇高的东西,因此就出现了爱情的理想主义。 在爱情的两人空间中,一方比另一方更清醒和更超脱,这一方就是冷静的人、不简单的人。如果她(他)压根就没有陷进去,发生在对方身上的就是所谓的单相思。文学作品中写到的单相思者,都是一些可怜的人。不过这一类人在许多时候又会是十分强悍的,而被爱者的优越地位常常只是一种假象,只不过在这次双边关系中偶然占了上风:之所以被苦苦地追求,可能是因为自身某种柔弱的属性。 意犹未尽 现代作品讲叙故事的时候,偶尔也会犹豫起来:不再肯定它一定发生过。还有一种情形,就是故事的主线讲完了,它的局部、更细致的部分还需要重新讲一遍。补充进来的故事不同于正文,也不同于第一次讲述,它或许起着重新加固或探究的作用,把人的思绪引向更深处。这里还有结构的问题:如果放到正文里讲述,或者就失去了艺术的均衡性。作品的附录有许多功能,但无论怎样,还是起着辅助正文的作用。一部好的作品读完了,一定是意犹未尽,读者会觉得怅然若失,想寻找与之有关的文字。那么作者如果自信,就会设法满足他们。读者不读附录也完全可以,不过读了,一定会觉得非常值得。 现实身份 读者通常非常重视作品中人物的现实身份,由此做出种种分析,这都是可以理解的。但这里有必要提醒,不能因此而忽略最主要的东西:生命的本来质地。虽然不同的社会身份会影响它们,影响其表现方式,但二者仍然有个主次问题。身份的不同会制造出许多表相,将内在的核心给遮住。一个人处于权高位重的位置,或处于财富的顶端,并不能改变深刻或肤浅的生命品质,因为这些品质属于先天铸成,外加后天经历的全部综合,当下只是一个小小的部分。透过表相看本质,是我们一直被告诫的方法,既然如此,也就需要从人物的全部行为中去分析他的心智和天资,如灵魂的性质,思维力,道德状况等等。所有这一切会最终起到决定作用。他的现实身份具有很大的偶然性,这要引起我们的注意。 宝贵 时代一日千里,这是人们常说的话。尽管如此,有些古老的价值和意义并没有随之改变。人们在生活中容易迁就一时的风气,习惯以新为美,乐于否定过去,认为是思维的进步。其实守住一些古老而恒定的常理和常识更为重要,也更需要勇气。在生活中,那些相对谨慎的人比起动辄激动不已、冲动求新的人更可信赖。经验是从无数次的尝试中、从漫漫时光中获取的,一代代为此付出过沉重的代价。商业主义和物质主义者对精神的恪守是不屑一顾的,由此造成的巨大灾难却有目共睹。在许多人笑贫不笑娼的时刻,仍然要允许一部分人说出笑娼的理由。诚实、勤恳、清洁、勇敢、正直,这些老词所包含的内容,仍旧值得坚持和追求。 爱情和大自然一样宝贵,也一样容易遭到玷污和破坏。一些道德观念方面的挑战者会对传统的爱情大加挞伐,一些物质主义者对大自然的破坏也从不手软和怜惜。这两种人都是毁坏者,也常常被冠以“勇士”或“开拓者”。这是最荒唐不过的事情。 写作者维持正常的感知力和是非观并不容易,很难做到,这真的是一件极困难的事。比如有的地方,为了一点点钱把自然环境搞得一片狼藉、把人与人之间的信义如数摧毁,反而因此受到了一些人的作文歌颂。 (2018年1月-2018年6月访谈辑录)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