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话,我还是第一次说,无论是生活中,还是创作中。说这话的初衷是因为李春风的诚恳邀请,我想我得给她写篇掏心窝子的小说。这想法竟让我吃了一惊,之前的小说不是掏心窝子的小说吗?仔细想了想,真不是。我付出的也是真情真心,但是,真没到掏心窝子的程度。 对文学也是。我之前一直号称爱文学,做文学的事,看起来已经比一般人诚恳了,但是,我之前生活中还有很多其他的爱好,想过其他改变现状的方式,文学,不是我的唯一,我并没有付出所有。忽然就人到中年,忽然就意识到了人生何其短暂无常,忽然就清点了自己的能与不能,文学恐怕是我能做得最好、也是最能寄托我后半生情志的事情了。家人朋友给予我现实的陪伴,文学就该是今后精神世界最贴心的伴侣,况且一路走来,跟文学不离不弃的经历也注定,我到了该对文学掏心掏肺的时候了。 然而,仅有诚意是远远不够的。人与人交往如此,人与文学也一样。你对一个人掏心掏肺,那得看人家对你是不是有意,人家和你不对眼,你掏出的心肺只能讨人嫌。真诚虽好,但也得给对的人、对的事。否则,一文不值。 真说起来,我写作虽然起步挺早,其实算半路出家,因为我中间有很长时间干了与写作不沾边的事情,所幸这期间有些经历和感悟,有一些作为素材进入我的创作,可见对于作家来说,一切都是有价值的。认真生活,是对写作很有价值的积累。 现在想来,我这半生是比较较劲的,跟生活较劲,跟现实较劲,总希望能按照自己的意志,置身于纯粹清净的世界,这跟我们这代人的教育经历有关,我一直以为世界就该这样。但是世界不是这样的,这幽微复杂瞬息万变的世界,至今和我有某种疏离。到这个年龄才看明白,人原来是这样,事原来是这样,而我,一直那样。 在作家黄咏梅看来,我是这个时代的堂吉诃德。以前我是堂吉诃德的时候,我不知道自己是,而现在,我不愿意再作那个堂吉诃德,我愿意做一个写小说的人,愿意做一个跟文学无话不谈的人,对文学,我要敞开心扉。 毫无疑问,我是深爱生活的,即使最困顿的日子,我也能过出悠长的味道。只是过去的爱太过表面,有着表演型人格特有的肤浅。这种境况势必影响我的写作,我的文字基本就是表达对这个世界的看法。在我自己还双眼散光的时候,我视力所及又能看清什么呢。所以别人说起我的小说时,我都很尴尬,不知道怎么回答好。但是,那些写作是善意的,是积极的,是怀着对世界和人类美好期许的。这一点,毫无疑问。 我知道这样说,会被很多同行小看。我应该更高调一些,说一些震耳欲聋的话,我每次参加文学活动,看见一代代年轻写作者,被那些振聋发聩的发言所鼓舞,我心里其实是比较难过的。人们太容易被大而无当的词语发动起来了,可是,文学不是在大而无当的枝干上生长起来的,做文字工作的,有几个不会扇乎几句大而无当的话呢?能不顾后果地说出口的人,都是狠角色。有一次有位文艺女青年,为一位诗人的话激动得热泪盈眶,一再说:“讲得太好!”我只能笑笑。所以,我对讲课、讲话越朴实的人,信任度越高,因为这样的人,已经不介意自己是否被拥戴和欢呼,他们多数更愿意对自己的话语负责任。 我一直力争做一个对自己话语负责任的人,想做一个对自己的作品负责任的写作者。我对需要我的诚意的人,付出我的诚意。 其实我们这代人,出身于草根,文学观念的形成有一个奇异的线路。先不得不走现实主义,后又开始先锋写作,再经历一段漫长的摸索,才找出最适合自己的写作路径。我尝试了各种写作,比如年轻时候的诗歌创作,纯个人经验,没有其他涉猎。又对小说写作不甘心,用几篇小说实验了各种写作风格,我倒要看看,自己的写作能走到哪里去。说真的,我实验的结果是,一个有想法的作者,哪里都能去。 走了一大圈,我决定回来,回到我最柔软的内心,回到我最熟谙的素材,回到我最有驾驭感的叙述风格,回到在我心里葳蕤生长了太久太久的故事中。感谢李春风在这个时候给我这样一个机会,像是为我的回归举行了隆重的仪式一样,我也愿意,从这篇小说开始,写出掏心窝子的作品。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