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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仓:回家不仅仅是一条路

http://www.newdu.com 2018-10-18 小说选刊(微信公众号) 陈仓 参加讨论

    
    在外边这些年,每次想家的时候——想家把头发都想白了,牙齿都想掉了;或者受委屈的时候——所受的委屈用泪水是无法形容的,我就不停地琢磨,当初离开农村多光荣啊,但是到底是不是对的。
    开始觉得自己幸好出来了,不然就见不到那么多世面,见不到那么多的大人物,推开窗子就见不到东方明珠金茂大厦了。这些年,在世界各地跑,有的是开会,比如参加世博会,参加奥运会,参加代表大会,人民大会堂都进去两三次,虽然咱不是主角,只是打杂的,但是除了不能发言,和主角也没有什么差别;更多的是旅游,比如四大名山,东海南海渤海,连三沙咱也上去了,看到那么蓝的海水,禁不住还写过几首诗,而且免费游过韩国、马尔代夫、俄罗斯、阿联酋等,住过六星级饭店,享受过阳光沙滩裸浴,看到过几位妻子前呼后拥的男人;关键是好像混得有模有样,什么记者,什么作家,娶了个上海老婆,走在路上总感觉自己头顶上是有一圈光环的。
    原以为那些留在农村的人,继续吃着粗茶淡饭,看着巴掌那么大的天空,天黑之后搂着老婆是唯一的娱乐项目……但是慢慢地发现,如今时代已经不同了,农民不用交公粮,已经没有上交款,看病有农村合作医疗,每年交一百多块钱,最少可以报销百分之七十,如果被认定为贫困户可以报销百分之百,住院不用办手续,出院一分钱不交,卷起铺盖回家就行了,如果是老年人每月还有养老金——如今农民照样要旅游,每到秋收过后的农闲时间,上北京下广州来上海,爬长城游珠江逛外滩,来来去去基本坐飞机,有个童年时候的小伙伴,有一年春节一家四口,开着小车来上海,住在南京路上的四星级饭店。我们村有两个丫头,都去南美洲打工了,寄回家的竟然都是美元。
    这还不算数呢,我每回去一次,都会听到许多故事,令我唏嘘不已。如果不多考虑精神层面的东西,还有什么“流芳千古”的事情,其实农民的日子比咱好过多了。
    比如,上小学的时候,我们班有个学生,与台湾有个人同名叫李登辉,一年四季流着鼻涕,天天都和同学打架,考试经常要得大鸡蛋,上完三年级就回家种地去了。但是后来人家去河南偷金矿,因为胆大包天,承包了一个矿洞,不几年就发大财了,有几千万元的资产呢,家里原来盖间房子都有问题,如今花五万块钱把我们荒废的小学给买下了,这所小学在整个村子的正中心,背后是一座扇形的山,山顶上有一棵大树,据风水师说这个地方是我们村的龙脉,所以以前有一座寺庙,小学是改建出来的。原以为李登辉买下这块地皮,是要把寺庙重新盖起来,供村子里的人烧香祈福,因为村子里没有供佛供神的地方,大家有灾有难的时候只能去拜自己死去的亲人。但是人家把小学推倒,活生生地盖起了一座两层的小洋楼,自己像佛一样住了下来。
    又比如,我有一个远房堂兄,小学毕业后留校当了几年代教老师,有一年突然买了一辆拖拉机,在村子里倒买香菇、木耳、核桃和药材,他开始当二道贩子,是从乡亲们手上收购回来再拉到县城卖掉,后来干脆开起一家收购站,给药材公司和食品公司供货,把生意做到了郑州、南京和上海,自然是富了起来,在好多地方都有房子,在县城还买了一座别墅,奥迪小轿车更是不在话下。前几年老家某一级政协换届,竟然被推选成了政协委员,每年都要提交几份提案,和县长书记坐在一起开会,研究如何发展当地经济改善民生,也许是看在我们兄弟一场的份上,他有一次提了一份提案,希望政府出资修缮我的旧居——我那几间东倒西歪的土房子,加上我这么一个卑微的小文人,哪里有资格动用纳税人的钱啊,自然成了不是笑话的笑话,不过我还是十分感动的。
    再比如,我们村子里有一个木匠叫林森,那绝对是一个文盲,一天学都没有上过,是祖上传下来的手艺,开始专门给方圆的人打嫁妆,但是后来村子没有大姑娘出嫁,有人出嫁也是去县城买成品家具,他实在被逼无奈就背着斧子刨子去了新疆,开始给人打棺材,后来开了一家家具店,顺带着零售煤气,没有想到日积月累发了大财,回到村子给老婆扔了一百万块,把婚一离回到新疆又娶了一个小的,他成了我们村子里第一个离婚又结婚的人。
    再再比如,还有一个远房亲戚,按照辈份他应该叫我舅舅,中学没有毕业就回家了,整天到处跑着赌博,不仅输光了父母的存款,还欠下了一屁股债,就这么一个人,大家都以为要打光棍了,谁会想到有一年春节,人家从南方带回来一个媳妇,这媳妇不仅长得貌美如花,还是名牌大学毕业生,不仅心甘情愿地替他还债,还在公公婆婆生病的时候,伺候在床前又是端汤又是倒尿,惹得我们这些自以为是的家伙既羡慕又感叹,怀疑人家是上辈子积了德行了善的。
    这么多不可思议的反常的事情,感觉和三十年河东河西不是一个意思。我真不明白到底是社会错了,是时光之神错了,还是自己的路错了。我常常会假设,如果自己没有出息,念不好书,考不上学,没有工作,只能像祖祖辈辈一样,继续当我的农民,如今的生活又是什么样子的呢?
    这些就是我写《反季生长》的灵感来源。
    
    从上海到我的老家丹凤县没有直达火车,我每次回家都费尽了周折,要么先坐火车到杭州,再倒火车到丹凤,要么先坐飞机到西安,再倒汽车到丹凤。有一年秋天,大姐突然通知我,说是外甥女要结婚,让我必须立即回家。大姐告诉我,从上海开通了一班直达丹凤的大巴,于是我在中秋节那天乘上了那趟大巴。所以在《反季生长》里,大巴是真的,时间是真的,行驶线路是真的,途经的小站都是真的。但是那些以农作物命名的人物,比如小苹果、大鸭梨、大白菜、棍子山药,他们都是假的,离武关不远的试马镇是假的,那棵樱桃树是假的,甚至那轮明月也是假的,因为当天下着雨,有大雾。在这样的旅途中,人是怀着各种心思的,是要提防着的,是沉默着的,所以整个旅途中产生的小插曲小浪漫小情怀,都是我在无聊之中凭空想象出来的。我认为在这么一趟大巴上边,就应该发生许许多多的小冲动小摩擦小火花,就应该遇到一片月光一片湖泊几只天鹅,类似于进入仙境一般的美妙,来衬托繁华都市的纷纷扰扰和心心念念。
    说心里话,我对这篇小说充满了内疚,就像自己生了几个孩子,其他孩子都有名字,从小就在培养他们的理想,教育他们要有意义地活着。但是惟独这个孩子,是“开小差”的时候怀上的,我想让它自由生长,我对它没有什么野心,事先没有设定主题,起码是没有明目张胆地把自己的想法表现出来。这篇小说,放在电脑里有三年时间,它像我的一个女儿,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被我养在闺中不敢示人,即使有很多媒人上门提亲,都被我一一回绝掉了,主要是自己不够自信,怕高攀了那些高门大户,又怕上错花轿嫁错郎,让宝贝女儿经受委屈。但是我并没有忘记它,还一直惦记着它,缘份在今年五月份出现,于是我静下心来,把她梳妆打扮一番,风风光光地嫁出去了。经过三年时间的眷养发现,类似于两个结婚的人,从相识到相恋,就是自由自在的,就是不抱任何目的的,所以才能白头偕老,才能经受住时间的考验。这同样适合对一篇好小说的判断。
    我过去写了那么多小说,每一篇小说下笔之前,心里基本想好了非常有意义的主题,甚至希望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子弹一样恶狠狠地射向读者。但是小说和人活着一样——人活着有时候并不需要理由,并不需要什么主题,也不是为了理想而活着的。不可否认,那些有理想的人活得更有意义,但是并不是一定就会幸福就会快乐。对这篇小说而言,我没有事先给它设定一个主题,没有让它为着某种意义而存在,读者照样是可以读出快乐的。在真正的读者眼里,他们最烦的,恰恰就是那种想教育人、想强迫人喜欢的小说。
    其实,这篇小说也并非没有野心,只不过与以往相比我变狡猾了,把自己的野心不动声色地埋在情节之中。
    一是每个主人公都以农作物命名,就是想表达一种观点,我们这些农民无论走到哪里,无论过上什么样的生活,大家都带着土地的基因,都有着农村的印记,是不能轻易抹去的,也是无法改变的,像农作物一样,只有回到土地才有生路,农民只有回到农村才有归宿。二是陈沅踏上的看似是一条心存内疚的寻情之路,其实是一条城乡联姻的追悔之路和逆行回乡之路。我们这么一群流落异乡的人,不管如何进入城市,因何进入城市,都有着动荡不安的心,都有着城市给我们带来的无奈和忧伤,我们相聚在一辆彼此熟悉而又陌生的大巴上,在那么狭小的空间和短暂的时间之中,因为具有相同的气息拥有一个共同的故乡,每个人不经意间的一个动作,一句无关紧要的对话,一个婴儿的几声啼哭,一种小小的烦恼,都像一块石头投向湖心,必然会激起无边的涟漪,产生深深的共鸣,引起遥远的回忆和联想。三是标题“反季生长”有着极其重要的象征意味。主人公陈沅的堂弟,自己的恋人樱桃树,一个因为学习太差,一个因为恋情败露,都没有资格进入大学,没有通过大学这条必经之路进城,过上城市生活,在十几年之前,他们算是十足的失败者。但是十几年之后,他们这些遗落在农村的人,如今比进城人员过得都要富有都要稳定,堂弟变成了经济十分宽裕的大款,樱桃树变成了拥有一个庄园的种植大户,这不正是生命个体的“反季生长”吗?
    反季生长,算是我的小小的野心。
    
    我写“进城”系列的时候,说的是故乡回不去了;我写“扎根”系列的时候,说的是既然回不去了,我们就要以异乡为故乡。但是作为故乡的条件是什么?我经常解释,“故”不就是死吗?也就是有亲人在这里活着,尤其要有亲人在这里死去。
    有几次,我回老家的时候,父亲把自己给自己准备好的寿衣,拿出来挂在太阳下边晾晒,有时候还穿在身上比试比试;父亲把自己给自己打好的棺材,用油漆染了一遍又一遍,有时候还躺在里边看看舒服不舒服;父亲在自己给自己建造的墓上,栽几棵核桃树,有时候还朝上边培土。他总是提醒我,等他百年之后,无论如何都要把他埋在老家。在去年,我突然意识到,他如果不埋在上海,首先能够埋在上海的,注定就是我这一代人,这是不是意味着我这辈子,至死都无法把根扎入城市,都无法把城市当成故乡,只有等我死了,埋在城市里的时候,这个新的故乡才会形成,不过这个故乡是不属于死了的人,而是属于活着的人,比如我的儿子,儿子的儿子。
    想到这里,我未免有些绝望。当初,我们这些农民子弟,最大的理想不就是——上学——进城——工作,顺着这样一条道路离开土地、离开农村吗?于是,我带着满头白发和破碎之心,开始反思离开土地选择进城到底是对是错,琢磨是不是应该回去?回去的具体条件是什么?这样回去并不同于叶落归根,更不同于回到一个农民的本位,那么回去以后我们应该干什么?难道如那些留守者一样,简单地回去种种庄稼、贩些药材发发财吗?
    于是,我开始着手写一个新的系列,就是“回去”系列,或者叫“守护乡土”系列。《反季生长》是这个系列的第一篇,意在为我们这些流浪者真正地回乡,寻找精神的土壤和物质的路径。在《反季生长》中间和结尾,陈沅意外发现的那片湖泊、那条小路、那片树林、那些天鹅和皎洁的无法拍照的月光;陈沅的外甥女在一个没有手机信号的地方举行的一场传统婚礼;陈沅看到的那片樱桃园、白色的三层楼房、白色的炊烟、白色的狗和白色的小轿车……这样的地方,是不是世外桃源?是不是人间天堂?是不是故乡的模样?我们值得留恋吗?我们值得回去吗?
    人生是不可逆的,但是时间长河总是在轮回的。请你猜猜看,再过一个十八年,那辆大巴会不会又要调头,带着陈沅们又会走在一条什么样的路上呢?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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