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本来就不必画地为牢,它的边界就是梦的边界,不囿于文学自身,不满足于熟悉的一亩三分地,给自己一点儿新鲜感,才有可能给读者一点儿新鲜感,从而让写作的天地由窄变宽,由旧变新 我从事文学写作已40余年,对文学的认知随着年龄变化而变化。 年轻的时候,觉得文学的边界一片透明和蔚蓝,连接天和海;人到老年,感到文学的边界连接着的是一片杂草丛生。因为杂,所以丰富;因为是草,所以生命力更为茂盛,更贴近生命本质。 这让我想起孙犁先生生前写信时对我说过,他最爱读的就是杂书,有时读书读烦了,就读字帖和画册,他说“这是中国文人的消闲传统”。这些年来,我便学着孙犁先生,在写作之余开始读帖读画,读古人论画札记,也开始学着画画。有时候到国外走走,首选就是当地美术馆。艺术总是横竖相通的,记得有一次在纽约现代美术馆里,看到荷兰画家蒙德里安的一幅画作,题目叫做《百老汇爵士乐》,画的是纽约百老汇地区的街道。他别出心裁地用各种颜色的小色块,一块挤着一块,串联起这些纵横交错的街道,成为一条条彩色的河流,既抽象又形象。这让我想起北京密如蛛网交织在一起的胡同,这不是爵士乐了,更像是辉煌的交响乐。今年,在写新书《京都之什》的时候,我把这种感觉写了进去,无形中扩充了自己对北京的认知和感受,也让文字蔓延出一些新鲜的感觉。有意思的是,我好几本书用的都是自己画的插图。这实在是画画给予我的一个意外赠品。 文学本来就不必画地为牢,在文学的圈圈里面打转转,只会越写越窄,很容易重复自己,出息不大。就像当年画家李可染对自己的要求:用最大的气力打进去,再用最大的气力打出来。从已经熟悉的文学天地跳进另一个并不熟悉的领域,给自己一点儿新鲜感,才有可能给读者一点儿新鲜感,从而让写作的天地由窄变宽,由旧变新。 除了画画,我还对音乐感兴趣,对老北京文化方面的杂书感兴趣。前者源于小时候家里生活拮据而和小提琴的音乐之梦失之交臂,后者源于城市现代化进程中老北京渐行渐远的旧梦难回。从某种程度而言,包括文学在内的一切艺术,都是为追求更为美好人生的梦。文学的边界就是梦的边界,不囿于文学自身,不满足于自己熟悉的一亩三分地,去拓展写作的疆域,拓宽文学的边界,如同动植物杂交或跨学科研究一样,如此才会出现一点让人感到新鲜的东西,而不致让写作成为惯性的重复。 写作老北京系列逼迫我读了许多这方面的杂书,这才发现,对于自以为熟悉的北京,我其实所知甚少;同时,我也发现,关于老北京的杂书,仅清末民初以来竟然就出版过那么多(远远多于如今出版的同类书籍)。对于写作者,发现这些对自己来说陌生又渴盼一读的书籍,像是野马发现一大片青草地,有着尥蹶扬蹄的欢快。这其中近人陈宗蕃、张江裁、李家瑞、侯仁之和翁偶虹的书,以及清人潘荣升的《帝京岁时记胜》、戴璐的《藤阴杂记》、震均的《天咫偶闻》、杨静亭的《都门记略》、蔡绳格的《一岁货声》等一批杂书,拓宽我的阅读视野,丰富我的认知路数,成为我写作的营养来源。 看这些老先生做学问、做文章,真的让我看到自己的差距。学问是无止境的,对于我们这一代人而言,由于古典学问根底普遍薄弱,很多方面都非常生疏。对于写作者,陌生化写作是一种要求,陌生化阅读也是一种要求。在陌生化阅读中,看似繁杂的文字却给予作者一个富有生命力的新鲜而缤纷的世界,丰富其知识结构,调整其对历史、现实与文学的认知方式和写作角度,让单调、重复、惯性的已经磨出老茧的写作,别开一点生面。 与此同时,对于城市现代化进程中的老城,对于大众文化冲击下的老城人面临的新困境与新挑战,我知道仅仅靠老书是不够的,还需要阅读前沿成果,那些令人耳目一新的见解启发了我。新旧两类书籍的碰撞,让一座沧桑老城碰撞出新的色彩与意味,也让我的文章不仅仅是历史的回顾、故纸堆的钩沉以及情感的怀旧,不是淡而无味的白开水或搅拌过多情感色素与人为添加剂的碳酸饮料,而是多一点新旧交替变革时代中的思考,多一点文化含量。 我很喜欢陆游的一联诗:“细考虫鱼笺尔雅,广收草木续离骚。”这是陆游对自己的要求,我虽然做不到,但是应该努力去做。《尔雅》和《离骚》是中国文人追求的一种象征,达不到这种极致,起码要努力广收草木,细考虫鱼。广收就是读书面杂一些,生活面宽一些,转益多师是吾师;细考则是坐下来,认真读书,仔细学习,让自己的营养源和吸收力都能够获得增强,这样写作的路才能够走得长些远些,从而也让文学的边界开阔一些。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