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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子建:“琥珀”的微光,给我永难消泯的童心和经冬不凋的爱

http://www.newdu.com 2018-07-31 浙少文学分社(微信公众 迟子建 参加讨论

    许多人对于迟子建的第一印象,或许来自遥远而神秘的《额尔古纳河右岸》,她的语言朴素雅致,冷静克制,对于生活的平淡铺陈之中时常暗涌波澜,舒缓的调性下又不乏叙述者反思的勇气,她的作品也因此常常能够迸发出生命巨大的坚韧与暖意。
    而这一次,当我们与孩子们一起翻开这套精心打造的少年读本时,将借由《北极村童话》《日落碗窑》《百雀林》等一篇篇具体可感的文字,抵达或重返她笔下那个同样具有质感的、同时也是属于每一个少年的“琥珀年华”……
    
    自 序
    我在少年时代爱做梦,梦见自己像鸟一样飞翔,梦见月亮掉到草垛上,梦见河里鱼儿涌动。当然也梦见自己掉进壕沟,梦见毒蛇缠身或是遭狗咬。父母说了,好梦要憋在心里不能说,方可应验;坏梦要即刻说与别人,它就破了。所以每当我早晨惊魂未定地从被窝跑出来找父母说梦时,就是夜里被噩梦纠缠了。他们听完我的诉说,温柔地安抚几句,然后让我往门槛外吐口痰,据说这样,遭了唾弃的噩梦就随风而逝了。但有时我也分不清好梦坏梦,房子起火和抬棺材,在梦里令我害怕,可大人却说梦见火和棺材都是吉兆——旺运和发财之意。所以我想藏在心里的好梦,在他们眼里或许是坏梦呢。
    青春时代,我开始写作了,想象力一开动,梦就更加妖娆了。所以那个时期的日记,很多是关于梦境的记载。当我做美好的梦时,梦是黑夜中飞临人间的天使;当我做惊恐的梦时,梦是窜入缤纷时光的魔鬼。
    也许是经历了人生真正的噩梦,见识了美好,也洞见了丑陋,而越来越多的事物,让人失去想象力了,近几年我的梦少了。偶尔有梦,也贫乏和令人沮丧,比如乘火车旅行坐过了站,排长队缴纳暖气费时,轮到我时窗口突然关闭了,再不就是晾晒在窗台的衣裳被风刮走了,我怎么也追不回来。可从前,太阳、彩虹、晚霞、鱼儿、鸟儿、花儿,是我梦的主角。
    就在少梦的年纪,在平静却是暗淡的时光中,我还是几次梦见小时候的事情,这让我无比欣喜又无比伤感。梦见姥爷天不亮就坐在桌前喝烧酒;梦见姥姥拉着我的手,顶风冒雪去江上捕鱼;梦见父亲带着我们上山拉柴;梦见妈妈吩咐我去给她采草甸子的野花。总之,梦见的事儿很写实,都是我少年时代所经历的。唯一不同的是,梦中的人,除了母亲,都已故去。我将这样的梦说与母亲时,七十多岁的她,呼应我的说法,说她现在记性很差,常常忘记几天前发生的事,可很奇怪的,小时候她经历的事情,年轻时想不大起来的,现在却都能回忆起来,清晰如昨。
    可能人这一生,最忘不了的就是自己的少年时代吧。
    前年我去黑河,在一家俄罗斯商品店,看见一幅由琥珀镶嵌的风景画,那上面的房屋与我童年住过的木刻楞太相像了,那屋顶的雪和炊烟,房前的栅栏,冰河,对岸的树,以及星空下的雪松,最重要的是由不含杂质的琥珀镶嵌的木屋的灯火,温暖撩人,简直就是我童年生活的翻版!我将其买下,如今它就在我新居的床对面悬挂着。每天早晨醒来,我都能望见童年,望见炊烟,望见忘不掉的树和雪。琥珀的微光照耀着渐渐走向夕阳时光的我,投给我一缕别样的光华和温存。
    一个人的少年时代为何令人难以忘怀,像琥珀一样散发着永恒的光华?因为那是我们认识世界的开始,那是我们的想象力最为活跃的时期,那是一段尽管有不平,但童眸依然清水一样透明的岁月。人生的尘埃,给我们以苦与迷离,但我们回望出发时刻,哪怕悲伤缭绕,依然给我们以美的感觉,让我们在迟暮之年泪眼蒙眬。
    因为作品的发表,多年来我得到了一些读者的喜爱。这其中就包括我的“灯迷”(我正月十五出生时,正是要挂灯时分,所以父亲送我乳名“迎灯”,我的粉丝因而自称“灯迷”),他们在网上创建了“迟子建贴吧”,灯迷们聚在一起讨论我的作品,也常常在我生日时送上特别礼物。最早创建贴吧的吧主网名“四十四次日落”,本名孙玉虎,他来自南方,当时是齐齐哈尔大学的学生。多年以后,他成为一名儿童文学作家,刚获得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他从北京《儿童文学》杂志社来到浙江少年儿童出版社工作,即刻与我联系,说想做一套我的小说的“少年读本”,插画本。篇目选择上,他与另外几位与我相熟的灯迷——梦遥、彭程、积累都有商讨,特征求我的意见。我只问他一句,你们确认这些篇目,少年读者会有认同感?日落很肯定地答复,至少影响了他。
    我浏览他们选定的篇目,也开启对自己作品的回忆。《北极村童话》里,有小主人公遗失的五彩项圈;《日落碗窑》中,有一只仿佛由夕阳烧就的金红色泥碗;《没有夏天了》中,充斥着北国小镇的烟火气;《疯人院的小磨盘》中,有能与“疯人们”打成一片的小磨盘;《采浆果的人》里,有智障兄妹沉甸甸的收获;《花瓣饭》中,有一盆粥,等待着野花花瓣的加入,来抚慰心灵受伤的人;还有《鱼骨》中个性飞扬的旗旗,《百雀林》里的少年小没,《草地上的云朵》中那个被遗弃了半个世纪的炸弹所劫走的爱戴花环的女孩,甚至是《鹅毛大雪》中的漫天飞雪,这里有永难消泯的童心,有像樟子松一样经冬不凋的爱。但必须承认,这里也有阴影,充满了我对那片冻土伤残的记忆。我想少年读者能够感受到温暖以外的东西,不是坏事。一个人在成长中刻意地避寒,就会成为温室的花朵。能够在暴风雪中勇往直前,才能成为顶天立地的人。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愿意将这个系列,奉献给少年读者。
    德国作曲家舒曼创作过著名的钢琴套曲《童年即景》,其中的《梦幻曲》广为流传,为乐迷喜爱。舒曼回忆童年的这部作品,满怀深情,忧伤唯美,我最喜欢的是著名钢琴家霍洛维茨对它的演绎。霍洛维茨晚年弹奏《童年即景》时,时间之河在他苍老的脸上倒流,流进他的皱纹,流进沉沉落日和另一世界即将呈现的星辰。
    少年们应该知道,在我们的生活中,疯人院里也流淌着至纯的人性之泉,就像花瓣饭里也会掺杂着人的眼泪一样。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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