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创作谈是件痛苦的事。何况是谈十三年前的旧作。 记不起当时创作的情形与感受了。这是我偏爱的小说,小说里有我的故乡,有我。 宋方金先生编剧,万马才旦导演,小说搬上了荧幕。 剧本是好剧本,导演是好导演,不过电影呈现不理想。究其原因,电影中哥哥年龄偏大了。我小说中的哥哥似乎应该更小,高中一年级的学生,半大的孩子。 小说最初的标题是《我的少年哥哥》,可见我是要突出少年的。只有这样,才显悲剧的力量。 我还是喜欢这部电影,电影中的商店,像我记忆中的青山供销社。在我少年时,供销社是我最爱的去处,供销社里有个柜台卖书。读者只能隔着玻璃柜子看书的封面。 书是小人书。 我买的第一本小人书叫《西瓜炮》。小孩子打日本鬼子。三分钱。 三分钱对童年的我是笔巨款,买了不敢告诉父母,怕挨揍,夏天买的书,大年三十才告诉家人,父亲没揍我,罚去野外拾狗屎一筐。 后来除了小人书,多了几本小说。记得的,有聂云岚根据《卧虎藏龙》改写的《玉娇龙》。太贵,买不起。后来《今古传奇》连载,从同学处借来读。 曾经计划背下来,背了三回,半途而废。 我总是半途而废。 立志背一千首唐诗宋词,背了几百首,半途而废。 立志当画家,半途而废。 小说中,写到少年哥哥离家出走,半途而废,是发生在我身上的事。1987年夏天,我没考上高中,父亲让我复读,学校拒收。谈不上打击,我无心上学,只是觉得,农村生活过于压抑。当时读梁羽生《云海玉弓缘》,读到主人公金世遗爬上珠穆朗玛峰静静死去,大悲。感觉我就是金世遗。想沿家后的长江往上游走,地理书上说,可以一直走到巴颜喀拉。 我欲像金世遗那样死在雪山之巅。 和小说中的少年哥哥那样,我走了一天就打道回府了。 现在人们爱说,生活不仅有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 小说中,巴颜喀拉就是少年哥哥心中的诗和远方。只是诗和远方太远。 我喜欢小说结尾,少年哥哥果断将他钟爱的喇叭裤剪了给他儿子当尿片。 喇叭裤是象征。巴颜喀拉也是象征。剪掉喇叭裤当尿片的那一刻,理想主义的少年哥哥心中已经没有了巴颜喀拉。 终于,我离家出走,在某个微亮的黎明,在鸡狗声中,逃离故乡。 我正少年,以为在奔向巴颜喀拉,以为远方有我的诗篇。现实很快将我砸得七荤八素。我没有找到巴颜喀拉,却迷失在他乡,心灵蒙上尘垢与污浊。少年的我不快乐,现在的我也不快乐。少年的我不快乐,心中有巴颜喀拉。现在的我不快乐,心中只有眼前的苟且,没完没了的苟且。 时常在夜深回想那个黎明,我背着蛇皮袋,蛇皮袋里是行李。那时的我多么干净。我怀念那个渴望有条喇叭裤的时代,怀念心中有巴颜喀拉的日子。少年背上蛇皮袋,走向他的第一站,武汉。鄙视是如此刺痛了少年的心,当他背着蛇皮袋挤上公交车的时候,他就从一个苟且掉进了另一个苟且。 三十年过去了,少年胡须已花白,回首望去,背着蛇皮袋走进都市的那天起,他就已经迷失。他走错了方向。心中向往的是巴颜喀拉的雪,却汇进了滚滚红尘。 此刻,在写这篇创作谈时,他想,如果命运可以重置,他希望当初不是顺长江而下,而是逆长江而上,像孤独的金世遗走进莽莽雪山。 然后,死去。 写到此处,老泪纵横。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