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的儿童文学,是成人与孩子之间对于这个世界理解的一种审美沟通。经由儿童文学的审美通道,将人之为人的核心价值以真实、正确、真诚的方式来实现儿童与成人之间的有效交往。 这十余年来,儿童文学作品的创作和出版,进入了一个蓬勃的发展阶段,因此有了中国儿童文学进入黄金时期的说法。确实,儿童文学以及其他类型的童书是出版领域的亮点,同时中国原创儿童文学无论在作品数量、质量、创作队伍以及受重视和关注的程度上,也都超过以往,但是在这股中国原创儿童文学的热潮中,还需要围绕着对儿童文学概念的厘清与认定,对某些创作现象予以冷静的思考。 我们知道,童年作为一个文化概念从人类社会中凸显出来,至今还不到400年的历史,而自觉为儿童创作的、具有现代意义的儿童文学的出现与发展大概有200余年的时间。作为文化概念的童年,其疆界并非一成不变,而是随着社会历史的变革而不断发生着位移,童年概念的不断位移,自然也影响着儿童文学版图的变迁。纵观中国儿童文学在各个历史时期的演变与发展,无不与成人对童年的认识与阐释(也即儿童观的演变与发展)有着密切的关联。在中国当代儿童文学史上,对于儿童文学是什么的探讨一直从未停止,而且主要是以儿童文学的价值这个角度为切入点。比如儿童文学要“引导儿童向上、启发其良知良能”;要“给儿童认识人生,构成了他将来要做一个怎样的人的观念,助长儿童本性上的美质”;要“告诉儿童真的人、真的世界、真的道理”;儿童文学要“承担着塑造未来民族性格的天职”;儿童文学的使命在于“为人类提供良好的人性基础”,儿童文学要“为孩子一生打下精神底色”,等等。其蜿蜒而来的是从以成人为主导的教育性为宗旨,到凸显“童心”以“儿童为本位”的路径,呈现了童年观的发展与变迁,也在一定程度上解决了儿童文学写什么、怎么写的问题。 以“童年本位”的儿童文学是“一种自觉地全方位服务服从于中国少年儿童精神生命健康成长的文学”,观照了当代中国少年儿童的生活、情感、内心世界与精神维度,可以说为中国当代儿童文学对童年的书写托起了文化内涵、精神品格与审美追求的高原。然而,在当下的儿童文学作品以及在一些创作中,我们也不难发现,存在“儿童本位”的偏狭化倾向。在这些作品中,为了把儿童形象放在中心位置,成人形象往往不是被卡通化、漫画化,就是作为对立面,成为孩子压抑、痛苦、悲伤的渊薮。这些作品中的父亲总是冷漠的、蛮不讲理的,母亲总是唠叨的、歇斯底里的,老师总是愚蠢的、迂腐荒唐的,社会上的成人总是险恶的、别有用心的,等等。不可否认,儿童在成长中遭遇的很多痛苦与成人有关,因为尽管现代社会中成人对儿童的观念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但是不论冷漠对待孩子还是过度关注和爱护孩子,都会对孩子造成束缚,孩子受成人监护的本质是没有改变的,只是监护的理念和方式有所变化,因此总体而言,孩子是处于成人的宰制和规训之中。既然是监护和被监护的关系,那么自然会发生矛盾,作品表现成人与孩子的冲突无可厚非,也是两者关系的某种真实写照。但是,如果为了逗孩子开心,渲泄孩子的情绪,将成人置于孩子的对立面或者将成人脸谱化、平面化,那么就在创作上缺失了深厚的向度,也片面地理解了儿童本位和童心的价值。用方卫平的话来讲是出现了“伪”儿童本位的创作取向。 当然,通过对成人世界的警惕和反对,来彰显童心的价值和童年的本质精神,这样的儿童文学作品国外有很多,国内也不少。但如果在创作中,对成人形象只给予简单化、类型化的塑造,目的是为了增添笑料、讨孩子的欢心,起到扭曲成人而娱乐孩子的作用,这类作品的美学和价值取向是需要怀疑的,缺少儿童文学的现代性意义。 我们知道,对成人世界的警惕,对童年纯真的消失带着牧歌式感怀、具有影响性的作品,有圣-埃克苏佩里的《小王子》、舒比格的《当世界年纪还小的时候》等(舒比格更多的是还原童真世界,以孩子的思维和眼光重新建构世界,实际上也是对当前已经被成人模式化的世界的一种反叛)。这些作品中的童年,是对异化提出的警惕,对社会化过程中,纯真流逝的遗憾。或者说,作家以儿童的视角和精神向度,对这种一花予以反思和批判。这两部作品的意义,在于他们在理念的冲击中,说出了成人世界和孩童世界的一些本质性差异的真理。这实际上也是文学现代性意义的一种呈现。 然而,社会的现代性发展过程中,在精神、观念、价值取向等方面存在着裂变和人的异化现象,现代性的文学艺术一直对现代性社会的发展提出质疑,不断变革的思想构成现代艺术的根本精神,创新成为现代文学艺术存在的生命力。现代性文学艺术通过建构新的审美认知体系和认识方式,与现代性社会构成一种分离、对抗而又弥合的关系。现代性的文学艺术对社会历史始终展开批判性的反思。不论是《小王子》,还是《当世界年纪还小的时候》,都体现了这种文学的现代性价值,对成人世界的异化现象以童年精神和思维予以反思。 对童年的礼赞、对儿童精神世界的尊重、以儿童为本位的儿童文学核心价值,以这种观念为主导的创作,在书写童年生命中发挥了很有价值的作用。诚如朱自强曾提到:“童年时代并不是对着成长就要像旧衣服一样脱去扔掉的一种存在,对人生的整个周期而言,它是永远不能摘下的一环,是一个价值永存的领域。”因此,儿童文学如果以儿童为本位,它将看到儿童生命体内蕴含着不可替代的珍贵的生命价值。但是,当创作中以“伪”儿童本位为取向,反而成了创作的惰性。 童年不仅仅指孩子的生理童年,也指孩子的文化童年,指在特定历史时期社会对孩子的一种文化建构,它包含了社会对孩子的种种要求、期望和塑造。确实,儿童文学表征了成人对童年的看法,它是成年人想象的对儿童适合的东西,帮助孩子塑造他们所属的世界和具体社会中的自我理解。在儿童文学中,我们会发现人类富有想象力的表述,借由它们,儿童将能掌握对自我与世界的看法。加拿大儿童文学理论家佩里·诺德曼说道:“我所确认的儿童需要的文学,也许最好被定义为成人想要、并需要儿童需要的文学。”成人有义务帮助儿童知道应该知道的东西,儿童文学作为成人为儿童好而影响他们的一种方式而存在。 我个人觉得,理想的儿童文学是成人与孩子之间对于这个世界理解的一种审美沟通。经由儿童文学的审美通道,将人之为人的核心价值以真实、正确、真诚的方式来实现儿童与成人之间的有效交往。单方面替孩子说话、帮孩子说话未必就是儿童本位,就像蹲下来和孩子说话,这种俯就式的身体位置的变化,未必能真正达到和孩子平等的状态。我们需要为孩子争取话语权,替孩子发出自己的声音,但是也需要孩子对成人有丰富理解的可能性,相互尊重,平等互待,实现代际之间的交往。 这个世界是属于大人的,也是属于孩子的。进入新时代,中国儿童文学将拓展更新更广阔的空间,传统文化的传承、民族身份的认同、地域特性的彰显、当代生活的表达、未来梦想的担当,以及人类命运共同体视野下的情怀,这些都将丰富和发展中国童年的内涵和当代中国原创儿童文学的观念。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