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勰对想象自由性的认识与陆机相似,对想象虚构性的批评则与左思相似。刘勰在《辨骚》篇中指摘《离骚》异乎经典的四事中,其中有两事就是对虚构性想象的批评:“至于托云龙,说迂怪,丰隆求宓妃,鸩鸟媒娀女,诡异之辞也;康回倾地,夷羿彃日,木夫九首,土伯三目,谲怪之谈也。”这些“诡异之辞”和“谲怪之谈”正是奇特新颖的虚构性想象。在《夸饰》篇里,刘勰一方面肯定了楚辞汉赋中的想象、夸张在文学创作中的积极作用,另一方面又批评神话传说的虚构是“夸过其理”。 刘勰认为夸饰之所以必要,是因为“神道难摹,精言不能追其极;形器易写,壮辞可得喻其真”。因此夸饰的目的是对“神道”和“形器”的摹写,而不是新形象的创造。刘勰所谓的夸饰,不仅是今天所说的夸张,还包括虚构性的想象。夸张是对现实事物的描写,无论怎样夸大其辞,基本的事实总是存在的,而虚构则是现实中不存在的事物。“燕山雪花大如席”是夸张,“广州雪花大如席”则是虚构。刘勰为夸饰列举的例子是《诗经》和《尚书》中的“嵩高极天”“河不容舠”“子孙千亿”“民靡孑遗”“襄陵举滔天之目,倒戈立漂杵之论”等夸张性描写。这些基本事实都是存在的,作者为了更深入地揭示其本质而使用了夸张,所以“辞虽已甚,其义无害也”。 但是在楚辞汉赋中,则充斥着大量现实中不存在的虚构的事物或现象,《夸示》篇列举了从宋玉、景差一直到扬雄、张衡等辞赋大家笔下的夸张描写。刘勰所批评的这些描写,在今天看来并不是夸张,而是虚构和想象。在具体的文学创作中,夸张与想象、虚构可能互相交织,难分彼此。所以刘勰把夸张和虚构都说成是夸饰,而对其中那些虚构的成分提出批评。当然,刘勰对于辞赋中基于基本事实的夸张还是肯定的。比如对“山海”“宫殿”等现实事物的描写,刘勰就认为是很成功的。他赞成在尊重事实的基础上对事物进行适度的夸张性描写,反对神话传说中的那些纯粹虚构和奇特想象,即“夸而有节,饰而不诬”。 那么怎样才算是适度夸张?刘勰认为适度的标准就是儒家经典,所以他要求“酌《诗》《书》之旷旨,翦扬马之甚泰”(《文心雕龙·夸饰》)。宗经思想限制了刘勰对想象的认识,并且也使他在这一问题上的逻辑出现混乱。比如他在《正纬》篇中认为纬书荒诞不经,却对“河图洛书”之类深信不疑。实际上“河洛”与谶纬在本质上没有什么不同。当然刘勰也中肯地指出纬书“事丰奇伟,辞富膏腴,无益经典而有助文章”。沿着这一思路,必然得出对想象和虚构的肯定性结论。遗憾的是这一极富洞见的思想没有得到更为深入的阐述。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后期资助项目“魏晋南北朝文论范畴的现代阐释”(17FZW052)阶段性成果) (作者单位:青岛大学文学院)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