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鱼钥》是一篇推倒重写的小说。虽然我只在监控回放里看了几十秒，但这么多年来，“功夫贼”的形象却一直烙在我脑子里。他像个老朋友，时不时地出来走动走动。于是，三年前我就把他写进了小说。写好之后，我把小说拿给范小青老师看。当时我还挺有把握，因为那个贼相貌堂堂，处惊不乱、沉着应对，做出的举动，远非我们所认知的一个“贼”能够达到的高度。“功夫贼”集素养、见识、胆略等一身的综合素质，令我自己汗颜。小说以第一人称贼的视角叙述，力图通过主角内心世界的发掘，探索达到身为“功夫贼”的至高境界所需要的人生历练。但是，范小青老师却对小说全盘否定。她特别指出，如果花费很大技巧去包装一个“双面人”，只是为了展示他短短几分钟的偷盗“表演”，那么作品是失败的。最起码，缺乏文学性。
    我把这个稿子放起来，思考什么是“文学性”？当然思考并没有结果。但是范小青老师的话提醒我，可以从另一个维度去写小说。过于真实的素材，往往被看作虚假。只有精心构筑的虚假，才能打通作者与读者之间那根筋。读者或许对似是而非的东西更感兴趣。小说并不需要扎实的现实，幻想和隐喻更能使情节有现实意义。
    去年，我遇到一个事件，让我很气愤。朋友的女儿放学途中，被一辆汽车撞出几米远，驾驶员下车只是简单问了句：“你没事吧？”这个初三女生忍着疼痛说：“没事没事。”对着扬长而去的车辆，她也不知道记一下车尾的号牌。当她撑到地铁口，就瘫倒在地。朋友夫妻找当时路面监控，说道路改造，监控被拆。追问女儿，一点线索都没有，幸好孩子仅受外伤，叫喊了一整夜的痛。
    探望回来的路上，我突然把这个事件与“功夫贼”联系到一起。细细琢磨，应该是内心深处，我把肇事司机与贼画了等号。当晚，我把两年前的稿子翻出来重读一遍，并没有找到可以插入、修改的方式，看来只能重新写过。原稿仅作为新稿的一个素材。
    我以痛苦现实和奇特梦境开头，写着写着，发现如果仅仅将两个“黑暗”事件简单地扭作一团，那么与原稿有什么区别呢？文学性又如何体现出来呢？
    我设计的场景大多在黑夜，被黑暗掩饰的行为，终将暴露在太阳底下；不管做了多么离奇的梦，也会在阳光下醒来。大到光明与黑暗，善良与丑恶，小到施害与被害、凶手与慈父、犯罪与赎罪等等，小说中处处都有共生共存的关系。我脑子里浮现一幅八卦图，两条鱼缓缓转动，时而黑白分明，时而融和、时而离散。但是，我觉得还不够具体，有些东西似乎需要进一步具象化。
    我暂时抛开小说，编写了一个童话。
    很久以前，黄河入海口有一群红鲤鱼。小红鲤最小，得到大家宠爱。有一天，一大群黑鲮路过。最小的一条跟小红鲤差不多大小，小黑鲮看景迷路掉队。红鲤鱼收留了他。很快，小红鲤和小黑鲮成了好朋友。他俩每天在水草丛中嬉戏游乐。小红鲤活泼伶俐，热情好客。她爱吃水草，常给小黑鲮品尝。小黑鲮微笑着不吃不说话。渐渐地，鱼群中发生了一些怪事，不断有小鱼不见踪影。红鲤鱼长老组织搜救。小红鲤与小黑鲮结伴而出。他们一前一后慢慢向大海深处游去。小红鲤每到一处都要选一些新鲜的水草尝一尝，欢快地大吃。小黑鲮一口不吃，脸色越来越苍白。越往前进，他们遇到的肥美水草越来越多，鱼群身形越来越大。小黑鲮放慢了速度，渐渐地落在了小红鲤的身后。他犹豫了很久。突然，他加快速度追上去，一口吞掉了小伙伴。小黑鲮孤独地游向暗无边际的深海，眼里带着几滴泪。他一边游一边安慰自己：“我天生就是一条吃鱼的鱼啊。”突然，一道闪电袭来，小黑鲮被击中沉入海底，他仿佛听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声音：“其实如果你跟我说，我也是愿意的。”
    很多年以后，一艘渔船在这片海域作业，渔网入海，打捞上来满满一网鱼虾，有人从中发现一片锁匙，红黑相间，十分精美，呈两条鱼环抱的姿势，我中有你、你中有我。上岸后，渔民们反复尝试摸索，终于发现了这锁匙的秘密。它会随着人们善恶闪念的当下，打开不同锁扣，十分神奇。于是，大家把它称作：“双鱼钥”。后来，渔霸知道了此事，想要夺取双鱼钥。善良的渔民们做出一个决定。他们把船驶出很远很远，把双鱼钥扔进深海。但过了不久，又有渔船捞起了它……
    我是在编写这则童话的过程中，探索寻找到“双鱼钥”这个“载体”的。有了它，小说的方方面面一下子活跃起来。故事叙述的双面性、人物行为的双重性、情节进展的双线性，最终聚焦到一个主题：善与恶。
    正如罗曼·罗兰所说：“善与恶是同一块钱币的正反面”。我将主角设定为中年男司机，他经历社会风雨、家庭悲剧、单位变故，闯下车祸、犯下窃案，身上的“恶”显而易见。但是再恶之人，内心也存善念。我在他心里植入一颗小小的善的种子，让它在情节发展过程中发芽、生根、成长。最终达到“双鱼钥”那样的善恶平衡，主角的内心也归于宁静。
    为了突出这一主题，我抛弃了很多解释，消减了不少背景介绍。使得读者像刚刚闯入商业街的妇女一样，身体跟着眼球动，而不是跟着理性走。现实当中我们也会遇到类似说不明、道不清的事情，碰到莫名其妙的人，如果想去了解清楚，需要花很大力气，如果采取放弃的态度，反而觉得轻松自如。所以，把人困住的，永远是自己的内心，而不是外界世界，即便这个世界多么变化莫测。
    在主角即将迎来可能是他一生中最大的人生风暴时，我的故事戛然而止。既然来路迷雾重重，那么前途也必定扑朔迷离。但是，沿着小说铺设好的道路走，我相信主角能做出正确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