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关于新诗“百年”、“地方性”的话题热了起来,胡弦、王珂、何同彬、傅元峰等编选的《江苏百年新诗选》应运而生。诗选分为上下两卷,近千页,共收入309名诗人的598首诗作,以宏大的规模展示了百年江苏新诗发展的理路和气度。 “江苏百年新诗”指自1917年新诗诞生至今,江苏籍诗人和长期在江苏生活、工作过的诗人所创作的新诗,这就以开放的态度和相对确定的标准界定了“江苏百年新诗”的构成和范围。籍贯在江苏和生于江苏,这类诗人比如刘半农、俞平伯、卞之琳、余光中;长期在江苏生活、工作过的,比如吴奔星、纪弦、郑敏、马永波、张作梗等。另一方面,这部诗选渗透了“流派”意识,一个个或大或小的诗歌流派、诗人群落成为构成江苏百年新诗地图的小板块。比如所选刘半农、俞平伯是初期白话诗的代表诗人,叶圣陶、朱自清、刘延陵是文学研究会诗人群的主要成员,卞之琳、纪弦、辛笛、郑敏、唐祈等是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现代主义诗潮的弄潮儿。丁芒、闻捷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歌颂新中国、歌颂社会主义建设的有名的夜莺。赵恺等人成为改革开放初期抒写现代化感受、新的时代精神的旗手。在每一个重要的历史阶段、在诗歌花园的每一条分叉的小径上,都云集着、行进着江苏诗人,他们推进着百年新诗的进程,完善着江苏新诗的图谱。 诗选还展示了百年江苏新诗的审美风貌。审美风貌是诗歌题材、写法、风格、背后的观念等所综合呈现的美学上的基本倾向、特征。这些特征内化在作者创作过程中、文本肌理中,也体现在编选者的编选意图中。这些特征首先表现为强劲的先锋性。刘半农和胡适等同仁一道力图扭转中国古典诗歌的强大传统,身体力行地实验“白话诗”,倡导增多新诗体,且较早地通过吸收民间歌谣等因素给新诗输入了地方色彩。宗白华在“小诗”的路上走得很远,仿佛天末流云、阳春白雪,瞬间的情景感悟融通了奇异的禅思体验。卞之琳和戴望舒同路而不同行,以别样的方式推进了智性化写作的理路,且苦心孤诣地沟通了中国诗学的“意境化”和西方现代诗学的“戏剧性情境”。韩东引领了第三代诗歌的潮流,他所奉持的“诗到语言为止”“口语”“民间”等立场均成为当代新诗的重要写作伦理。沈浩波、尹丽川等“下半身诗歌”实验者在新世纪初以极端反叛的姿态挺进了当代诗坛,进一步强化了当代新诗的“肉身感”和“在场性”。先锋是对一切陈腐传统的嘲弄和废弃,突入现代人的生命体验领域,进入当下生活的现实细节,将这一切和新诗这一“伟大而粗糙的发明”(沈奇语)结合起来,推进中国人精神上的现代化进程。 其次,深厚的历史积淀和人文精神。曹雪芹说苏州一带是“花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其实整个江苏都浸润在丰厚的历史文化氛围中。知往事而追来者,历史文化是新诗扎根的土壤和生存的血脉,高度自觉的历史文化要素进入现代生命体验和文体意识,酝酿为充盈的人文精神。方令孺、陈东东、蓉子、胡弦、庞培、张维转化和扩大了这种历史人文意识,在审视自我、旁观外物,思考时代的过程中均使用了历史的眼光,放飞了历史的想象。“这乐器陈旧,点点闪亮/像马鼻子上的红色雀斑,闪亮/像树的尽头/木芙蓉初放,惊起了几只灰知更鸟”(陈东东《雨中的马》),连非常西化的以超现实著称的陈东东,在想象一匹“雨中的马”时也流露出古典的意趣,这细腻的雨、柔婉的乐曲、“木芙蓉初放”都带有“六朝文章晚唐诗”的华艳滋味。 最后,鲜明的地域文化色彩。明清传奇、笔记中常说,天下的明山秀水,集于苏杭一带。其中,“江南”成为最典型、最核心的地理区域和文化符号。“二十四桥明月夜”,“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杏花烟雨江南”,江南成为历代诗人在俗世提炼诗意的理想之地,在都市皈依田园的最后归宿。余光中自称“广义的江南人,常州人,南京人”,他的深情告白最令人心动,“用十七年未餍中国的眼睛/饕餮地图,从西湖到太湖”(《当我死时》),“春天,遂想起/江南,唐诗里的江南,九岁时/采桑叶于其中,捉蜻蜒于其中/(可以从基隆港回去的)/江南/小杜的江南/苏小小的江南”(《春天,遂想起》)。这不仅是时间意义上对生命原乡的追寻,而且是空间意义上对生命归宿的建构。蓉子“有一朵青莲 在水之田/在星月之下独自哀吟”(《一朵青莲》)何尝不是在找寻生命之根?漂泊已久的女诗人的人格原型何尝不是江南水田里的青莲一朵。江南文化的核心是柔婉美丽,绵长的阴柔之力,但从来不失顽强刚贞的一面。这也接通了苏北文化气质的慷慨豪放,唱大风的刘邦和“力拔山兮气盖世”的项羽皆为今天意义上的江苏人。徐州籍老诗人郭枫说“任凭时光催剥/看不出老树春秋几许/鳞甲般厚皮裹着/坚实的核心,红彤彤/凝固的火焰一柱”(《山巅一棵老树》),以小说著称的路翎,其诗歌融合了沉思的意味和强烈的现实批评精神,贯通了南北两种气质。江苏诗人合起来展示了江南的婉约和北方的豪放,这是一部复合型的交响乐。 百年江苏新诗诗人辈出、流派纷呈,大有占据百年中国新诗半壁江山之势,堪称百年中国新诗发展的一个缩影。不断开拓创新的精神、深厚的历史文化积淀、鲜明的地域文化色彩,莫不持续地促动、滋养着现代诗心的养成,现代人文精神的塑成。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