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从何时开始,习惯了看大场面电影,炫酷的追车、火爆的打斗、未来感十足的空间搭建,突然遇到《清水里的刀子》,一时间有点不太适应。这种缓慢的长镜头,脸部特写,对白很少,还都是方言,不看字幕就听不懂,太多与当下流行电影格格不入的元素的电影,让人觉得闷,也是正常的。但当你抛开对流行电影的程式思维,放空心绪,投入到电影中时,就会被它的“慢”和“闷”所吸引,及至电影结束后仍久久回味。是的,这就是一部我们久违了的纯粹的艺术电影。与当下流行的另一种“文艺片”不同,艺术电影是老派的,讲究的,甚至是唯美的,它不卖“情怀”,不打标签,不抛概念,只是让电影回归影像的艺术,用电影的语言来诠释精神内核。 电影《清水里的刀子》有着强大的精神内核。这部电影以回族作家石舒清获鲁迅文学奖的同名小说为原著,由石舒清和回族作家马金莲以及导演王学博等编剧,青年回族作家石彦伟做文学策划,为电影打造了深厚的文学基础和回族文化基础。尤记得当年读到小说《清水里的刀子》时心灵受到的冲击,不仅源于自己的民族身份认同带来的惊喜,竟有作家能把回族人对死亡的认知表达得如此清晰,更源于小说中对牛这种富有灵性的“大牲”面对死亡的描写。人要清静地走,牛也要清洁地去。这清静和清洁是肉体上的,其本质是精神上的。应该说,电影很好地诠释了小说的这一精神内核,不多也不少。 导演王学博曾在小说所描写的西海固住了10个月,那是2007年。他说起那段经历,总有一种谦卑。在当地农民家里借住,与当地人们一同生活,让他对小说的精神有了直观又深刻的感受。精神上的共鸣让他坚持了10年最终完成了电影。这部电影以纪实的手法,原生态地再现了西海固普通回族农民的日常生活。这种虔诚的近乎笨拙的表现手法,使得电影有了一种独特的气场,让观者渐渐深陷其中。在这里,西海固的贫穷、缺水不再是符号标签,回族人对生死的认知,以及由这样的认知带来的生活态度、方式也不再神秘,仿佛你就是那个生在西海固长在西海固的人。那种自然流淌的慢生活,也许是我们早已不再熟悉甚至从无体验的生活状态,这是一场回归本真的精神洗礼。 电影一开场,主人公马老汉的妻子去世,亲戚们一起洗、抬、埋。近10分钟,也许更久一些的时间里,人物没有一句对白,只有阿訇诵经的声音。古兰经那种音乐式的、独特的诵读之音,听起来那么纯净,涤荡心灵。所有人都表情凝重,但并不悲戚,诵读声仿佛是一只温柔的手,一边抚平人们失去亲人的伤痛,一边给人们注入生之勇气和力量。整个过程井然有序,一气呵成,好像不是演员在表演,而是真的有这样一场葬礼,只是用镜头记录下来而已。但这终究是一场电影,所有的画面,无论远景还是近景,场面还是特写,从一群人到一个人,从一双手到一张脸,都是导演在用镜头带领我们去“看”。这些画面配合着经文诵读之声,形成了一个庄严肃穆却又充满人情烟火的世界。电影一开场就把我们带进了西海固独特的生活境遇中。 接下来故事的发展不紧不慢。整部电影的情节一句话就能说完,儿子提议用家里的老牛给母亲做“搭救”,马老汉想了很久,终于答应了。很显然,电影并无意于讲故事。虽然其中也穿插了几个“小故事”。比如借米的邻居。很有“故事”的一个故事,却只用了一顿简单的面和背着一小袋米的背影就讲完了。对话也只有几句。基本上所有的故事都在吃面的动作和表情里了。 再比如给我印象比较深的一场戏,下大雨了,马老汉一家老小纷纷拿出碗啊盆啊桶啊,到院子里接水。大家的动作是那么自然娴熟,仿佛接雨水是他们已经做了一辈子的事,包括10岁左右的两个孩子,都已经很熟练了。大家并没有表现出终于下雨了的兴奋,甚至一点波澜都感受不到。只是从大家熟练的动作中能感受到大家对雨水的珍惜。可以说干旱已经是那里的人们生活的一部分,就像呼吸一样平常。人与大自然的相处,已经达成了一种默契。 作为一部艺术电影,除了它强有力的精神内核,还有很讲究的画面。大山、薄雾、构图和色彩,抓住了西海固自然风貌中最美的一面,也很好地展现了自然与人的相互依存。 但是,有一点觉得遗憾的是电影没有配乐。整部电影没有一点音乐。也许是找不到合适的音乐,也许是怕配乐会冲淡电影的纪实性。如果是因为后者,那还是可以接受的。虽然没有音乐,但电影中并不缺少声音,相反,有着丰富的声音元素,几乎都是同期声采集,除了人物对白和古兰经诵读,还有风声、雨声、牛吃草的声音、磨刀的声音,各种大自然的声音,很好地衬托出西海固的辽远苍茫。 拍这样一部艺术电影,在任何时期都是艰难的,在今天这个飞速发展的以城市为主的现代社会更是艰难。这部电影的主创们,从策划到监制,从导演到摄像,从主演到群演,无一不是怀着对信仰的敬畏去完成这部作品。他们共同用电影这门艺术较完整地转述了一部优秀的小说所承载的精神内核。在快节奏的生活中,给予观众90分钟享受片刻的宁静,这部电影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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