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很多年前的一天,坐在绿皮火车上,我小心翼翼地怀揣着今天看来可怜巴巴的一点现金,怀揣着青春,怀揣着梦想,奔赴遥远的大海。父母给了我一个浪漫的名字,而我呢,乘着这浪漫的赐予,泛若不系之舟,虚而遨游。 火车呼啸着一路向南,窗外是万马奔腾般的远山,在巨大的云影里闪烁、腾挪。火车在每一个小站放下一批陌生的乘客,接上一批更加陌生的乘客。 突然之间,科拉齐尼的诗飘荡在我的耳边——“你为什么叫我诗人/我不是诗人/我不过是一个哭泣的孩子/你瞧,我只有洒向沉默的眼泪/你为什么叫我诗人?” 如果说时间也有年轮,那一定是历史上最青春的年代——这一年,马塞尔·普鲁斯特24岁,保尔·瓦雷里24岁,詹姆斯·乔伊斯17岁,帕斯捷尔纳克15岁,卡夫卡11岁,威廉·福克纳8岁,海明威6岁,肖洛霍夫和萨特呱呱坠地,还有一年,塞缪尔·贝克特也将出生……他们将改写世界文学的历史格局。而这个叫做科拉齐尼的病怏怏的少年,也许是他们中间最不起眼的一个。 这是岁末的冬季。时间转瞬即逝,像一列高速的列车,呼啸着奔驰而来,又奔驰而去。时间,究竟是什么?其实,就是我们手心流出的水滴,是荒漠中暗逝的流沙,与新知旧雨的一次握手拥抱,是讴歌生命的一次把盏言欢,是孔夫子锥心泣血的笔墨、响遏行云的呼号、掷地有声的追问——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 不远处,电影《一代宗师》的海报已经泛黄。 花繁柳密处拨得开,才是手段; 风狂雨急时立得定,方见脚跟。 时间,也许更是一代宗师“花繁柳密”的武林手段、“风狂雨急”的江湖脚跟。在无数个刀锋扑面而来,闪烁在令人窒息的时间碎片里,儿女情怀,时代风云,武林快意,在雨滴烟横、雪落灯斜处,淡淡晕染。天下之大,一块饼到底是一个武林还是一个世界,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作为一个人,不论居庙堂之高还是处江湖之远而心忧天下的情思。家国罹难,风声、雨声、读书声,怎能声声入耳?兵燹遍野,家事、国事、天下事,又如何事事关心?韶华似水,流年永逝,弹指之间,千年往矣。所谓大时代,是一个民族一个国家的选择,其实,更是一个人的选择。 时间,是一个无影无形的武林,有家仇有国恨,有颠覆有赓续,有其顽冥固守的规矩,也有其念念不忘的深情;江湖之远,有侠义有磨砺,有使命有担当,有其博大隽永的人生况味,更有其时代轮转的历史法则。 时间,于我而言,更像一只被烈日烤干的蜗牛,蜷缩在我的掌心;而我,如同一个只知耕耘、不问收获的愚笨农夫,拾笔数十年,码字、敲字,却从未想到将这些颗颗粒粒整理收仓。感谢朋友们的敦促,我在三四台电脑、五六个抽屉里找到零零星星的文字——它们有些是字迹不清的手稿,有些是硬盘扇面里残存的碎片——集合起来,忐忑地送到编辑的案头,期待读者的审判。 我的这些年,逝者如斯夫。文字的世界里,自是一个时代、一片江湖,其中有喜有悲,或饱满丰盈,或枯索飘摇。鲁迅曾云,所谓作家,是世界上最苦的事。恰如其言,以笔之力量掘采爬梳,字字可见血泪与光明。 我对于自己的定位,就是一个以笔为刀、为剑、为玫瑰、为火炬的作家。以一己之力,遥问苍穹。而我对作家的定义,就是智慧和担当,作家以笔、以命、以心、以爱、以思,铺展历史的长卷,讴歌生命的宽阔,时而悲怆低回,时而驻足仰望,在暗夜里期冀星辰,他们宛如子规长歌,恰似啼血东风,幽微中蠡窥宏阔,黯淡里喜见光明。他们用作品和心智发言,恰恰因为有了这些环绕在我们身边的问与答,才有了试图挣脱枷锁、排解苦难的伟大历程。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是我的日常生活,也是我关乎大悲喜和大彻悟的哲学问道,其中的趣味和悠然,不言自明。 无数个365个日日夜夜转瞬即逝。是的,委顿于泥土之下的,是时间的背影;至今仍挣扎于我们内心的,则是时代背影之外的无声吟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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