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呦鹿鸣》剧照 《马向阳下乡记》剧照 艺术创作是无法回避现实的,那些真正能够反映现实的创作,往往不仅能够引起观众的共鸣,亦有可能在相当一段时期留在人们的记忆中,成为具有时代印记的经典。 关注中国歌剧创作多年,发现一个现象,那就是在题材的选择上,人文历史题材似乎更受青睐。原因很简单,历史是过去时,没有人知道真实的历史到底是什么样子,在现有史料的基础上,可以充分发挥想象,虚构杜撰甚至戏说,只要所表达的主题符合今人的价值观、历史观即可。虽然历史可以观照当代,然而,艺术创作是无法回避现实的,那些真正能够反映现实的创作,往往不仅能够引起观众的共鸣,亦有可能在相当一段时期留在人们的记忆中,成为具有时代印记的经典。 在中国歌剧史上,最有代表性的现实题材歌剧,就是人们熟知的“一白一黑”。“白”即《白毛女》,“黑”即《小二黑结婚》。《白毛女》诞生在延安鲁艺,是根据当地流传甚广的白毛仙姑的传说改编的,创作者在民间传说的基础上,结合现实环境,将自己的人生经历以及平时的所见、所闻、所感融入其中。歌剧《白毛女》诞生之后,在战地、乡村反复演出,所到之处观众的反响都异常热烈和投入,因为舞台表现太过逼真,以至于多次出现最后演到审判黄世仁时,台下愤怒的战士要举枪打死“他”的情景。 歌剧《小二黑结婚》是新中国成立之初,为配合首部婚姻法的实施而创作的。该剧根据山药蛋派作家代表人物赵树理的同名小说改编。小说的素材有原型,不过,现实中的“二黑”和“小芹”最后的结局非常悲惨,“二黑”被吊死,“小芹”则悲戚地远嫁他乡。在小说和歌剧创作中,将悲剧改为喜剧,以轻松幽默的艺术表现,讽刺和批判了封建、愚昧、落后的婚姻观,寓教于乐地倡导民众认可并接纳平等自主的婚姻关系,这样的作品,即使在21世纪的今天,依然有着深刻的教益。 这“一白一黑”两部歌剧,不仅在其创作的当时赢得了受众的欢迎和喜爱,艺术上,也成为中国歌剧史上历久弥新的经典。因此,“立足当下,真实反映”,也正是“一白一黑”对于我们今天在现实题材歌剧创作上的启发。 然而,现实题材的创作说起来不易,做起来更难。在浩如繁星的素材中,如何“立足”,又如何“反映”,是对创作者的洞察力、敏锐度以及表现力的极大考验。关于现实题材的选择,无外乎两个方面:一是真实的人物、事件,二是某种社会现象或热点。不论哪一种选择,“真实”是最核心的要素。然而,“真实”不等于“写实”,更不是照搬,所谓来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就是要在“真实”的本源上,进行艺术的提炼和提升,找到与现实社会和人群共同的情感支点。由此而言,《马向阳下乡记》《呦呦鹿鸣》《有爱才有家》这三部现实题材歌剧,可谓近年来集中涌现出的基础扎实、艺术表现相对成熟的好作品。 “钱啊钱,和谁都有缘……汗珠子摔八瓣,只为和它那点缘……”这是歌剧《马向阳下乡记》中的一个唱段。这段演唱,是在马向阳瞒着大伙儿,用自己结婚的钱,垫付了村民因土地流转被骗的辛苦钱之后,村民们欢欣无比地围着村会计怀中的那个装满人民币的双肩包,带着失而复得的狂喜、带着掩饰不住的对“金钱”的神往,以幽默诙谐的语言和旋律唱出的。这一段的舞台处理,是略带夸张的喜剧色彩,观众全盘接受了,并且对于村民们如此地“拜金”给予了充分理解和无限同情。这不仅是因为演员们的艺术表现触动了观众的笑神经,更是因为这段情节反映了当下很多贫困地区广大民众真实的生活和心理。 歌剧《马向阳下乡记》改编自同名电视剧,移植的同时,也根据歌剧艺术的特点,对于人物、事件进行了集中和凝练。剧中,第一主角无疑是马向阳,但是我在观剧的时候,会更注意各配角和众多小人物的塑造。因为马向阳作为来大槐树村扶贫的第一书记,他一切的行为动因都取决于这个村的村民,这些配角和小人物若塑造得成功,往往会给主要人物的所作所为加上合乎情理与逻辑的注脚。 二叔刘世荣、村会计梁守业,是这部作品中最为鲜活的两个人物形象。创作者对于人物个性特征把握得非常准确。二叔刘世荣精于算计、自私自利,会计梁守业八面玲珑、能说会道,但是二人又不乏山里人的善良和质朴,所以,尽管二人缺点多多,但是在关键时刻还是能够作出正确的抉择。丁秋香是剧中只出现过两次的小人物,给人的印象却非常深刻。作为寡妇的丁秋香,一出场就是因为被骗走了2000元,不得已上吊自杀被人抢救的情景。因为区区2000元钱就要自杀,对于很多大城市的观众恐怕难以理解,但是中国确实仍有很多贫困地区,人均年收入不过千余元。对于丁秋香来说,失去2000元就足以让她失去生存的空间和希望。歌剧《马向阳下乡记》直面大槐树村因贫困引发的各种问题和症结,由此才更能体现马向阳这样的有为青年,所有真诚付出的价值和效果。 《马向阳下乡记》曾亮相第三届中国歌剧节,此次作为全国优秀民族歌剧展演开幕演出登上了首都舞台。无独有偶,在第三届中国歌剧节上,还有两部现实题材歌剧,《呦呦鹿鸣》和《有爱才有家》也参加了此次展演。虽然现实题材的创作不易,但是这三部作品却在歌剧节和此次展演中赢得了广泛好评。 《呦呦鹿鸣》是以诺奖得主、科学家屠呦呦为原型创作的歌剧。这样的题材做歌剧非常难。创作之初,屠呦呦本人多次明确表示,舞台上的故事必须是自己的亲身经历,不得虚构。事实上,对于广大观众来说,感兴趣的不仅是屠呦呦怎样获得诺奖,更愿意透过令人羡慕的光环,去了解生活中的屠呦呦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由此,屠呦呦“不得虚构”的坚持,反而与观众的愿望契合,因而为这部作品的成功奠定了基础。 当然,“不得虚构”的要求对于创作者来说可谓戴着镣铐跳舞。真实的事件无法改动,惟一能做的就是挖掘出事件内核中的情感,并且绝不虚假做作。自始至终,创作者都严格遵循了“真实”的原则,正因为“真实”,在人们心目中神秘而又高大的科学家屠呦呦,最终从诺奖神坛上走下来,成为了一个真实的、接地气的“普通人”——她有对事业坚持不懈的追求,也有普通人的情感和烦恼。记得剧中有一段是讲屠呦呦准备进行青蒿素活体实验前夕,深夜回到家后,看到为自己和家庭操劳付出的丈夫以及襁褓中熟睡的小女儿,充满愧疚地唱起了“我是多么不灵光”,情真意切,生动感人。台下的观众立刻就能深刻地体会,一个科学家,也同样是一个妻子和母亲,在追求事业与梦想的同时,她所面临的无奈和牵挂,纠结和痛苦,与我们常人并无二致。 歌剧《有爱才有家》同样是根据真人真事进行创作,原型是湖北公安县马塘镇福利院原院长刘德芬。在刘德芬上任之前,福利院的院长像走马灯一样换,刘德芬来了之后,就在福利院扎了根,一待就是23年,直到病重离开人世。每个人都有选择和规划自己人生的权利,虽然我们不能谴责那些离开福利院的人,但是像刘德芬这样无私留下的人是必然要颂扬的。 被称为“活菩萨”的好人刘德芬,可用的素材非常多,但是要做成一部既能体现正确的价值观、人生观,同时又不是僵化说教的艺术作品还是非常困难的,稍不留意,就会做成歌功颂德的好人好事活报剧。创作者深知,要感动观众,必须要先感动自己,要让情感更真诚、更有的放矢。全剧紧紧围绕“家”的概念,观众看到的刘德芬,不仅是一“家”之长,更是这个“家”的“女儿”和“母亲”,她所有的付出都那么司空见惯,却又无比真实。 《有爱才有家》打动观众的情感点非常多,尤其是刘德芬最后病重时的那段大咏叹,更是真实体现了一个“人”的心理世界。病入膏肓的刘德芬,所有的惦记都很朴素,惦记福利院这个“家”中的老人、孩子没人照顾,惦记在外工作学习的福利院长大的“儿女”是否安好,惦记能有时间给自己的亲外孙买个蛋糕过生日……没有一句空洞的口号,没有一句豪言壮语,但没有人会否认刘德芬是一位真正的平民英雄,这就是真实的力量。 真正打动人心的作品,无一不需要真实的表达、真实的情感、真诚的创造。东汉史学家荀悦说:“君子之所以动天地、应神明、正万物而成王者,必本乎真实而已。”以此言观照现实题材和所有其他题材的歌剧以及艺术创作,可谓恰如其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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