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思中的陆在易 祖忠人 摄
    作曲家陆在易要开音乐会了。估计中国所有的声乐爱好者都很兴奋，因为只要是声乐爱好者多少都唱过他创作的歌曲。4月29日，“上海之春”国际音乐节将上演“向经典致敬——陆在易作品音乐会” ，届时陆在易将与千余观众一起聆听由上海歌剧院合唱团精心演绎的由他精心挑选出来的十多首名曲。
    “艺术上，我是完美主义者”
    这些天在排练厅里，陆在易对演员要求非常严格，“每个音都要果断，一步到位。 ”“你要将角色代入去体会歌里那种翻过高山，看见彩虹的愉悦心情。 ”每个演员演唱完毕，陆老师都仔细地纠正着每个细节，小到一个拍子，再到每一句的情感，都要做到精准到位。
    投身作曲事业六十年的陆在易，在我印象中一贯严谨，是个地地道道做学问的人，他始终专注于独唱和合唱作品的创作，尤其在艺术歌曲创作领域成就突出，作品《桥》 《盼》 《家》 《我爱这土地》《望乡词》曾在2001年至2003年连续三年获得中国音乐最高奖“金钟奖” 。
    虽然艺术歌曲看上去短小，但陆在易觉得，创作难度并不亚于交响乐或歌剧。因为艺术歌曲的歌词大都来自诗词作品，要求创作者有很深厚的文学和艺术修养。由此，他对诗词的选择更加苛刻，他的标准就是选择那些“文学性、思想性、音乐性俱佳的诗词，有内涵、有品格的诗词。 ”
    最近，他刚刚出版了一本新书《音符外的话》 ，他说是他历年来的文集，关于音乐，关于创作，“我是个完美主义者，对于封面的设计，我还是觉得有些遗憾，但是也要听从出版社的意见，毕竟他们更专业一些。 ”
    出文集都要求完美，出曲集，那就更严了，尤其是对自己。最初，在《我爱这土地——陆在易艺术歌曲选》中，陆在易只挑出了7首作品送去，出版社编辑收到后，对他说，“7首也太少了！ ”他说，“我有三十多首作品，这些选出来的，都是过了我自己这道关的，剩下的可能大家觉得不错，但在我这里还不算过关。 ” 16年后的今天，陆在易经过反复调整，终于答应出版社增订一版，再增加一到三首。
    英雄人物让他激动
    说到音乐会的主题“向经典致敬”（尽管这个名字据说得到了“上海之春”国际音乐节艺委会的全票通过） ，然而他自己对“经典”这两个字，还是惶恐的。
    陆在易说， 1993年的“上海之春” ，贺绿汀先生为他的专场音乐会题词，最后一句这样写道：“真正的音乐必将经得起时间的长期考验。 ”今年的“上海之春” ，陆在易仍将其当作一次“考验” ，他说：“经典必须经历大浪淘沙。50年甚至100年后的沉淀，如果这些作品还让人觉得新鲜，才能称得上是真正的经典。 ”
    他回忆说，“我在音乐学院附中时，完成了我的处女作，那就是女声合唱《一片茶叶一片心》 ，还参加了第二届‘上海之春’ ，当时‘上海之春’真是一票难求。 ”曾经辉煌的记忆，让他坚定在这条路上走下去。
    在这其中，最为典型的代表，就是以方志敏的遗作《可爱的中国》进行谱曲的音乐抒情诗《中国，我可爱的母亲——为大型合唱队与交响乐队而作》 。
    这是一部以第一人称的自白形式写成的交响合唱作品，取材于烈士方志敏的《可爱的中国》 。这也是陆在易创作情感最为投入、写作时间跨度最长的一部作品，仅是完成初稿便历时一年零八个月，其后又花数月时间进行修改加工。“我在创作之初，把方志敏的照片放到钢琴架上，每天看，感悟他的精神，甚至有半个月，一度处于情绪不能自控的状态，整个创作过程持续了3年的时间。 ”
    不仅是方志敏，还有艾青、苏轼……他们的诗词情怀，总会在深夜创作时，给陆在易无穷的力量，千山万水都是情。
    其实，纵观他的作品，从《祖国，慈祥的母亲》 《雨后彩虹》 《中国，我可爱的母亲》到《我爱这土地》 ，总是充满了对祖国、对家、对亲人的爱和眷恋，“一个人不能没有爱，这份爱可以是小爱，也可以是对祖国大爱。 ”陆在易心中始终激荡着旋律。
    著名音乐评论家居其宏曾称陆在易为“忧患诗人” 。上世纪80年代，陆在易的作品多像《雨后彩虹》和《彩云与鲜花》这样明朗阳光， 90年代以后，他更多地转向表达对祖国的深情和对民族命运的关注。居其宏还赞扬他“不发违心之言、不写应景之作，作品总是表达真情实感” 。
    完成于2001年的作品《我爱这土地》 ，歌词来自诗人艾青1938年的诗歌。“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读到此诗，陆在易被艾青的诗句深深打动，经过苦苦思索和反复修改，他最终写成了一首时长7分多钟的艺术歌曲。居其宏曾评价说,这首作品“篇幅之长、情感表现幅度之大、内涵之深、钢琴部分之考究、演唱处理和表现难度之高，为新中国成立以来我国艺术歌曲所罕见” 。
    完成于2003年的另一首《望乡词》 ，歌词来自国民党元老于右任晚年在台湾写下的诗歌：“葬我于高山之上兮，望我故乡；故乡不可见兮，永不能忘……”诗人晚年在病痛中对大陆的真挚思念，被陆在易化作深沉隽永的音符，感人至深。
    对祖国前途和民族命运持之以恒的深情关注和哲理审视，成为他为之不倦的歌唱主题，其创作风格也完成了由充满青春浪漫气息的阳光歌者向着具有深沉悲剧意识的忧患诗人的历史性转型；作为对艺术歌曲和合唱创作矢志不移的孤独行者，他在各种世俗诱惑面前始终保持高洁心态和执著精神，默默而顽强地走着自己寂寞的路。
    对陆在易来说，爱国是一个公民基本的品格，他相信，用心写就的、充满人性与艺术性的爱国主义作品，将是动人的、永恒的。一味地喊口号不可取，技巧的堆砌也不可取。“无论什么时候，艺术家都要关心祖国的命运，要保留一点传统知识分子的忧患意识。 ”陆在易说。
    著名作曲家朱践耳生前，陆在易曾和他讨论过哪部是最让自己动情的作品。当时，陆在易的选择毫不犹豫，是他创作于1991年至1993年的音乐抒情诗《中国，我可爱的母亲》 。“有些作品是可遇而不可求的，这样全身心投入的创作状态至今只有过这一次。 ”陆在易说。
    对得起听众，对得起自己
    一个乐句、半个乐句，一个音、一个和声，他都要花无数个时日反复斟酌、推敲、修改；感觉可以了，过了几天数月，又推翻重来，成为陆在易创作的常态。
    陆在易说：“我没拿出来的作品一定是比拿出来的作品多，因为我的作品要对得起听众，对得起国家，对得起自己。文字和语言所不能表达的东西，都淋漓尽致地表达在我的作品里了。我的作品里有最真实的我自己。 ”
    陆在易介绍他几十年来的创作时说，“我的主要创作领域是在合唱歌曲和艺术歌曲上。 ”合唱歌曲不难理解，艺术歌曲是什么？
    他说，艺术歌曲起源于19世纪初的欧洲，中国艺术歌曲的创作也已有百年历史。继而他说，艺术歌曲主要有四个特征：是个人情感的抒发，即使是表现集体意志，也是通过个人体验的方式完成的；歌词应是文学性很强的诗作，有些歌词则直接选自名家名诗；一般是为指定声部而作；伴奏乐器主要是钢琴，可谓歌声与琴声的二重奏，他强调“反正要记住，并不是所有具备艺术性的歌曲都能叫艺术歌曲” 。
    聆听陆在易的艺术歌曲，他借鉴欧洲艺术歌曲的形式规范和艺术特征，结合我国的民族语言、民族气质和民族情感表达方式的特点，创作出了一些令人难忘的中国艺术歌曲——歌唱祖国的蓝天与太阳（ 《蓝天·太阳与追求》 ） ，歌唱水乡的小桥（ 《桥》 ）和雨后彩虹，歌唱翘望游子回归和祖国统一的梦（ 《游子情思》 《家》 《盼》 《最后一个梦》 《望乡词》 ） ，歌唱在无数次幻灭中不断涅槃腾飞的美丽神鸟（ 《凤凰吟》 ） …… “这些或大或小的生活场景、或远或近的遐想情思、或真或幻的艺术意象，看似各自独立、互不关联，实际上是作曲家抒发祖国之爱巨幅长卷中的一个又一个局部画面和特写镜头，从各个不同侧面对大爱进行细腻而真实的具象化描写，使大爱的抒发显得生气勃勃而又充盈饱满——这种局部与整体、微观与宏观、丰富性与统一性的有机交织，构成了陆在易创作个性和题材选择的一大特色。 ”音乐评论家居其宏说。
    “我一向把作品看成说话，说话就要说真话，就得把话说好。 ”陆在易希望创作出真正反映民族精神的大作，更多地具有人文主义的精神，他期待打动人心的力量。他说，我从不打算迎合观众的口味，我希望用自己所掌握的各种音乐技法，表达自己真实的思想和感情，同时通过作品去提升观众的艺术素养和审美品格。
    陆在易对很多业内人士引述过德国作曲家亨德尔的话：“假如我的音乐只能使人感到愉快，那我很遗憾，我的目的是要人们高尚起来。 ”“我希望创造高尚的音乐，对‘新颖’或者某种客观现实的迁就，是音乐创作的大敌。 ”反观国内音乐院校的创作，“花鸟虫草太多了，与社会结合的作品太少了，音乐创作应该创造并发扬自己的鲜明个性，在充满诱惑的世界里保持自己的头脑和主见” 。
    1993年的“上海之春”音乐节上，著名作曲家贺绿汀曾在他的节目单上写下：真正的音乐将经得起时间的考验。如今，陆在易致力于此：“我的创作，应将对生活、社会、历史的深刻感悟化为自己的艺术语言，沉下心来投入到具有社会责任感的作品创作中——具有社会责任感的爱国主义题材，是永恒的。 ”说这话时，他的眼睛闪动，仿佛代表了作曲家理性与感性交汇的光亮。
    让陆在易遗憾的是，虽然中国艺术歌曲百年来积累了不少优秀作品，但近年来的创作发展缓慢。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是，作曲家和音乐学院的学生注重交响乐、室内乐和歌剧等大部头作品的创作，而轻视艺术歌曲的创作。他指出，创作艺术歌曲的难度并不低于创作交响乐或歌剧，它要求创作者有很深厚的文学修养和艺术修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