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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本真的艰难追寻——池莉散文论

http://www.newdu.com 2017-12-27 《海南师范大学学报》(社 雷登辉 参加讨论


    摘要:散文与小说不同的文体特性,决定了散文创作更加贴近现实,更加注重本真性,这有助于我们加深对作家的了解,深入探寻作家的精神世界。池莉散文看似闲散平淡,却一直保持着对生命本真的追寻。池莉散文通过对凡俗生活的书写、对细节的重视逐渐升华和超越,平实中有批判,在批判中追求着生命本真的复归。
    关键词:池莉散文, 生命本真,池莉热,“汉味”
    池莉小说备受评论界的关注,并产生了不小的争议,诸如“抄袭”、“小市民”、“媚俗”(或“低俗”)、影视改编和小说起名等风波持续上演,热闹非凡,然而池莉散文却较少受到关注。迄今为止,池莉已出版了包括《真实的日子》等多部散文集○1。池莉散文注重日常生活细节和细微的生命体验,看似简单平淡,读来却有不尽的味道。池莉散文缺乏评论界关注,或许与池莉散文内容的“平淡”和形式的“闲话风”有关:池莉散文总是以平常的口吻谈论婚恋与日常生活,并无精巧的结构或精致的艺术形式。阅读池莉散文,正如池莉坐在读者对面侃侃而谈,亲切随和,但平常与随便并不意味着池莉散文的随波逐流或粗俗浅陋,池莉散文也有自己独特的艺术追求。无论是写凡尘俗事,还是记录女儿成长过程,还是书写武汉,都表现出池莉对生命本真的追求。池莉的创作以人的生命和生活为落脚点,虽然多次遭遇批判和非议,但她艰难地坚持下来,以自己的创作实绩呼应了自己的创作理念。
    一、凡俗生活的咏叹调
    和池莉小说一样,池莉散文笔下的日常生活也是丰富多彩的。平常的生活点滴经过池莉之笔,就变得生气勃勃,富有朝气。池莉散文主要叙写日常生活和凡尘俗事,诸如婚姻、爱情、教育、饮食、旅游,等等,在池莉散文里无所不包。她在如絮语般的唠叨中向我们“说说婚姻”、“说说爱情”,讲述着“想念一种喝酒的方式”,或者谈论“牛肉之香”。与很多文人吟诵风花雪月不同,池莉执念于凡俗生活,因为在她看来,凡俗生活更加贴近生命和生活本身。“俗”的本义就是“人”和“谷”联系在一起,它首先强调的是人的自然属性,正如池莉所言,“追求美好的物质生活……是构建宏大辉煌的社会体系的最基本起点;也是将贫困庸碌的小农社会提升为健康向上的市民社会的必须途径。”[1]乌纳穆诺在对人进行定义时,也强调人必须首先是“有血有肉的人”。他说,“如果要把这个人说得更具体、更直白,就是:要吃饭,要喝水,要玩耍,要睡觉,要思想,要爱欲的人;是看得见的人,听得着的人,就是我们身边的兄弟,真实存在的兄弟。”[2]因此,饮食男女,本性使然,吃穿住行是构成人们生活的基本组成部分,“俗”本身丝毫不带任何贬义。
    日常生活中的所有事物仿佛都可以进入池莉散文。池莉满心欢喜、如数家珍地向读者诉说着生活的趣味,闲谈中有真性情。吃饭、炒菜、喝酒、种菜、养花、购物、旅行、足球等等看上去的“琐事”,经过池莉细腻和温情的加工,变成了生气盎然的生活图景,池莉游于其中,自得其乐,她希望读者也能感受她的这份快乐。试看池莉烹调牛肉一文:“一切都在灵感的指引之下,我以学贯中西的心得和多次烹调获得的经验,精心掌握着牛肉的厚薄和纹路,掌握着刀背的力度和频率,掌握着文火的程度和时间,并且大胆启用高压锅作为烤箱。当通透的橙色晚霞照亮我们家厨房的时候,我们的小餐桌上,摆上了两杯法国红酒,两只洁净的瓷盘,盛着色泽红润的牛排,牛排与辅佐它的几枚小西红柿、几片洋葱和少许土豆条皆热气腾腾,鲜艳动人,之松软鲜嫩,之口齿留香,让爱人惊喜万分,也让我自己惊喜万分……这是多么快乐又多么难得的时光!” [3](《无限接近美味•牛肉之香》)原本再平常不过的烹饪,在池莉的笔下摇身一变成了艺术品,由此生活便增添了色彩,多出了情调。
    池莉记录着日常生活中每天都要经历的真实的日子,并在其中找到了人活着的基础,并将活着本身上升到一种诗意的境界。在琐碎的事物当中感受生活,这是一种激情和真诚。中国人自古以来就有建功立业的宏图,“做大事者不拘小节”,但也正因为如此,容易忽略日常生活。在这个意义上,池莉对日常生活的珍视,是一种反拨和提醒,具有正面的意义和价值。
    池莉散文以凡俗生活为题材浅斟低唱,但并不沦为浅薄和粗俗。相反,正是通过凡俗生活,池莉向我们展示了“轻与重的辩证法”:看似轻飘飘的凡俗生活可以引领人们走向本真、永恒和无限。“轻与重的辩证法”在此处有两层含义:一是技巧层面,池莉散文总是从细节出发,透过细小事物引申出耐人寻味的人生哲理;二是内容层面,池莉散文看似写俗人俗世,琐碎繁杂,但却最终指向无限丰富的人生,由此池莉在书写凡俗事物中实现了升华和超越。
    池莉散文从生活细节出发,以小见大,却能从中引申出人生的大道理,引人深思。一滴水是最轻的,但一滴水却可以蕴含所有。通过最轻的一滴水,池莉引领我们感悟人生。《熬至滴水成珠》是一篇长文,沉淀了池莉走过不惑之年丰富的人生阅历,讲述着池莉如何将自我生命修炼到圆润晶莹、舒展自如的人生境界的艰难历程。“还是人比什么都重要。”[4]人如何“知春”,便是这篇散文的落脚点。从少不更事到不惑之年,艰难坎坷总伴随着我们,最重要的是经历之后吸取教训,以此来丰富人生阅历,最终能泰然处理人生历程中的各种事务。池莉说,“熬至滴水成珠本身,对于人生来说,却实在是一个美妙景象,是一个美好的修炼过程。”[5](《熬至滴水成珠》)轻盈的一滴水,由此承担了生命的嘱托,本身也变得沉甸甸了。
    再如《晤雨》,池莉透过“一滴雨,一滴明晰的,大大的雨珠子,不偏不倚地在了我的指头上”引申开来,她说到,“雨就是这样的一种自然的奇迹:一边浇灌我们,一边淹没我们;一边润物无声,一面雷霆万钧;有时候是天堂,有时候是地狱。多少次,我直接地经历着升华和坠落,愉悦与恐惧,安详与躁动,感恩于畏惧。”[6](《晤雨》)一滴雨里就是整个人生,试问,还有什么东西比人生更加沉重呢?又如足球:池莉对足球的理解让人印象深刻,她在足球之中看到了“既有方又有圆,既要勇敢又要智慧;既有艰辛的漫长奋斗又有成功的辉煌瞬间”。池莉喜欢赛场上“人的原始激情”,赞赏球场上“优美的力”、“汹涌的泪”、“开心的笑”和“真正认真的竞技。”[7](《给足球八则》)从池莉对足球的理解中,可以看出她对人生的深刻理解,准确生动,不失文采,又指向无限丰富的人生。
    除雨滴和足球之外,池莉散文中还有无数细小琐碎之物,比如肥肉(《纪念肥肉》)、金黄色的煎鱼(《金黄色的煎鱼与英雄路短泪满襟》)、假墙(《假墙的秘密》、“豆豆店”(《大厦脚边的豆豆店》)和萤火虫(《再见萤火虫》),等等。正是透过这些细琐之物,池莉将细节与人生关联起来,从中看到了人生的规律、法则与奥秘,由此,小和大、轻与重实现了转换。佛曰:“一花一世界,一树一菩提”。池莉说,“从一滴水珠出发,便可以直接俘获阳光——我相信这是艺术的最高境界。”[8](《无限接近记忆•再次看猫》)池莉散文虽无佛学般精微玄妙,但其中方法和理数却有着相似之处,正是从这些细节出发,池莉散文把握到了整个人生的智慧和要义。
    评论界对于池莉创作一直存在争议,其中一种看法便认为池莉创作多写日常生活,繁芜杂乱,絮絮叨叨,降低了创作的艺术品格。这种说法看上去很有道理,却过于决断,似乎题材就决定了品格,丝毫没有注意到池莉在技法和内容上的用心之处。池莉散文,看似闲散却不散漫,看似简单却不失意味,细腻温情的文笔中有无限烟云,对日常生活的珍视中有对生命的坚守和执着,为我们展示了一曲又一曲凡俗生活的咏叹调,既悦耳动听,又丰富多彩。
    二、批判中的追求与回归
    有学者指出,池莉散文“过多拘泥于自己的日常生活叙事,还缺乏一定层次的文化感,缺少一定的历史深度,有一点流于平面化写作。”[8]乍一看这样的判断不无道理,但却经不起检验和推敲。池莉散文虽然叙写日常生活,却正如本文前面所指出那样,池莉在书写日常生活中从细节出发,已经把握住了整个人生的要义。不仅如此,池莉散文还是一把批判的利刃,对教育制度、对缺乏常识的时代病症、对世俗爱情予以毫不留情的批判。池莉的批判并不出于仇恨或报复,而是源于对人性的关怀,对常识的尊重,是对生命本真的坚守和追寻。
    《爱你怎么也不够》、《来吧孩子》和《立》是故事性散文集,讲述池莉培养女儿亦池的艰辛过程,占据了池莉散文的重要部分。孩子还未出生,有关孩子生育证的波折似乎就预示了孩子出生后的不平静。随着孩子的艰难出世,池莉开始了与中国式教育模式的艰难斗争,
    众所周知,中国的教育模式以是应试教育为主,以应付升学考试为目的,片面追求升学率和高分。这种机械化的教育方式限制了学生能力的充分发挥,是一种畸形发展的教育模式。虽然教育部门屡次提倡素质教育,但应试教育为主的教育模式至今未有较大成效的改变。身在中国应试教育的大环境下,池莉许多时候也无能为力,只能默默抗争,但她从中表现出的教育理念和应试教育已有很大的不同。面对形形色色的幼儿教育早期开发班,池莉愤怒无语,坚决反对这种违背天理和常情的教育方式。她说,“普天之下,所有的幼小生命,无不有一个自然成长的过程。天真快乐地吃睡玩逗耍,这是幼儿生命的本能启动,它们本身就包含着丰富的生命知识,远不是什么英语录音磁带和识字课本能够替代的。”[9]在对女儿自然天性的培育中,池莉看到了“孩子的强大超乎想象” [10],于是池莉继续反抗着幼儿园的“纪律”,为孩子制定三条原则:第一条是“让小亦池尽情地与她的小朋友相处和玩耍”;第二条是“顺从孩子与生俱来的天性,让她在最开放的状态下接受自然启蒙”;第三条是“为孩子讲故事和阅读”[11]。这些行动加上母亲池莉无微不至的关怀和溺爱,为亦池的健康成长打下了良好的基础,亦池也没有辜负母亲的期望,有惊无险地从小学跨到高中。但高中教育是应试教育最集中的时段,亦池自然发展的天性完全不适应这样的教育模式,于是池莉母女开始了艰难的出国之路,最终成功突围:亦池被英国协和学院(简称C.C)读高中,到伦敦大学学院 (简称UCL)读大学,再到伦敦政治经济学院(简称LSE)攻读研究生,如期毕业,之间还出版了自己的第一本翻译小说。这三所学校都是同类学校中的顶尖学府,排名位居世界前列,殊荣和光彩的背后,却是池莉的血泪抗争史。池莉的努力可谓是呕心沥血,但也成就斐然,对自然天性的保护最终得到了很好的回报。
    《爱你怎么也不够》写在亦池五岁之时,文中充溢着母亲的溺爱和呵护,温情而细腻。《来吧孩子》写在亦池十八岁之时,洋溢着孩子成才的骄傲与自得。《立》写在亦池二十三岁之时,此时的亦池已经让池莉完全放心。一路走来,母亲池莉的呵护和远见,是池莉成人成才的关键。池莉说,“我希望我的女儿,首先能够从真实不虚的生活中懂得生命意义。懂得敬重生命是世间最大的物事。懂得专业知识的学习其实就包括在敬重生命之中,它们其实与享受生命并行不悖。”[12]简单的文字背后,是对中国式教育的抗争,是对生命的尊重与敬畏。池莉的育儿经,并不只是讲述培育孩子的吃喝拉撒,而是将孩子的培养当成头等大事,排除万难让孩子拥有自然的天性和综合发展的能力。这份用心,是池莉作为一个母亲的坚守和责任,同时也将自我、家庭与社会联系起来,对如今中国人最为关心的教育问题有着重要的启示,因此具有了更加广泛的意义。
    随着池莉年龄的增加和认识的成熟,她的散文也发生了较大的变化:如果说池莉早期散文注重抒发零散的人生感慨,那么诸如《石头书》等散文近作便是池莉理性经验的集中沉淀,代表着池莉在思想和认识上的进一步成熟。在《石头书》前言中,池莉交待了书名的由来,直言这是一本有关常识的书:“常识就是这样,在生活中简单易行,无师自通,心有灵犀,顺理成章,常识不用道理只因它本身就是道理”,“它强大无比,神奇广被,根植最广大人群,代代延续,像石头一样古老,恒远,简单,厚实。”[13]正是因为有了亘古不变的常识作为后盾,池莉能坦然面对人生的各种遭遇。
    如果没有时代语境,常识本身便是无用之物,因为大家都懂得常识,多言便是废话。正如池莉所言,常识写在“每每发现生活常识被糟蹋、被破坏、被损毁、被遗忘的时候。”[14]看看如今浮躁的时代环境:物欲膨胀,价值失落,人们找到了物质上的满足,却失去了精神上的归宿,因而常识变得更加可贵,成为最亟需的东西,也正因如此,池莉大声疾呼常识的重要性,便是对人性复归的真切呼喊。池莉谈快乐时说,“近三十年来,我们物质条件越来越好,可是我们发现快乐越来越少,于是我们发现自己非常地非常地需要快乐。”[15]这是现状,无可回避,但通过何种方式,我们能通向快乐之路?池莉的回答简单真切,“说得精到的,常识就有,只我们没有细看和细想。例如:人逢喜事精神爽。喜事,就不仅仅指的是物质,含有更多精神意味,是只要那桩事情能够令人开心。”[16]池莉在此通过常识来抨击那些只想通过物质条件的提高就想获得真正快乐的暴发户们。在谈敬畏时,池莉痛斥各种忘记常识的社会乱象,呼吁人们重拾敬畏之心,“怕惧和敬畏,上帝与青天,其实既非迷信,也非高深理论,它就是一个实实在在的社会最普遍的道德准则。违背了,就是会出大问题。”[17]对常识的敬畏一目了然,对生命本真的追寻也清晰可辨。
    评论家们大多认为池莉“不谈爱情”,否定浪漫,例如路文彬曾撰文大声质问池莉“凭什么去解构爱情”[18],有理有据,丝毫不给池莉辩解的机会。我们来看看池莉散文中所表现的爱情观。池莉说,“我们不谈爱情。我们婚姻是功利主义,家庭是繁殖主义。结婚为的是生子,生子为的是望子成龙,成龙为的是做人生人,做人生人为的是享受他人的羡慕嫉妒……”[19]爱情和婚姻都被现实捆绑和束缚,我们难以有所突破。池莉说,“一曲《金缕衣》告诉我们,唐朝我们懂爱情。一部《红楼梦》告诉我们,清朝我们仍懂爱情。现当代我们也曾有过爱情喷薄欲出的时代机遇:五四算一次,‘文革’结束拨乱反正初年也应算得一次。唯望上苍可怜我族群,再读赐予机遇。”[20](《说说爱情》)回望历史,放眼当下,池莉期待时代能给予我们拥有爱情的机会。由此看来,池莉并不是真正地否认爱情,而只是否定俗世中的爱情,她把自己所期待放到了更高层次上,只是这样的爱情在现实中无处寻到而已。
    《石头书》中总计二十九篇散文,说婚姻,说快乐,说教育,说幸福,处处充满对人本身的关注,教会人如何抵御外界诱惑、如何面对磨难,看似闲谈却不失趣味,理性又不似教训,充满对世态变化的担忧,又洋溢着对人生幸福的骄傲和满足。与池莉以前的散文不同,《石头书》多了一份理性精神,少了一份倔强和任性,还多处引经据典,中西典故随处可见,从中也可以看出池莉的勤勉与进步。此时的池莉,睿智而成熟,能针对时代病症对症下药。究其原因,就是因为她以人的需求为根本,守护人的基本权利,懂得做人的规矩,不夸张,不矫饰,坦诚自然,恰到好处。池莉以小说写作的练达、广博的学识和超然的见解,将人生之境鲜明形象地呈现读者眼前。这是一个艰难的过程,池莉寻了几十年才最终寻得。可以说,《石头书》便是池莉“离暗出明”的那层醒悟,正是池莉《熬至滴水成珠》中所言的人生之春。
    从《真实的日子》到《石头书》,池莉以巨大的热情投入到散文写作当中,从未放弃对现实的拷问和对幸福人生到底如何的探寻。池莉说,“好日子不仅仅是物质上的,好日子更是精神上的。好日子是皮囊,须得人为地填充灵魂。”[21](《好日子怎么过》)池莉说,“复杂本来只是一种雾霭,有了阳光,它便消散。说了半天,说的也只是一种正常的,规矩的,自律的小康生活。”[22](《不是谈享乐》)可以看出,池莉提倡的生活方式不过是一种简单、健康、充实的生活方式,但由于历史和现实的原因,当代中国人一直很难实现这样的生活方式,也正因为如此,她才深入其中,有感而发,竭力批判。人和生命,成为池莉散文创作的落脚点,池莉试图在创作中追求完满的生活、健康的人性和丰富的生命状态。
    三、武汉情结与“汉味”特色
    池莉小说以书写武汉而出名,与方方小说一道,被樊星等学者称为“汉味小说”[23],成为武汉的文化标签。在《烦恼人生》、《不谈爱情》、《冷也好热也好活着就好》、《汉口永远的浪漫》、《致无尽岁月》和《生活秀》等小说中,池莉已经通过巧妙的构思与创作意志把武汉的市民文化展现得淋漓尽致,向世人描绘了丰富多彩又个性鲜明的武汉。在池莉散文中,武汉也是一个绕不开的话题。池莉散文有着非常浓厚的武汉情结。池莉说,“我相信,我的生命性质正如我的故乡和命运一样,先于我的存在而存在,早就隐藏在文字里。” [24](《生命是用来挥霍的》)武汉是池莉的第二故乡,是池莉大部分小说书写的地方,池莉在书写武汉之时表达着自己对于生命的感悟,将武汉与自我融为一体,书写着有关生命的篇章。
    在散文中,池莉酣畅地表达着对武汉的挚爱。《老武汉:永远的浪漫》(以下简称《老武汉》)属于《老城市》丛书的一种,为一本通俗的武汉读本,是池莉翻阅了大量史料的基础上创作而成,随书附有大量老照片,介于文学书和美术画册之间,图文并茂,富有生气。池莉自青年时代便生活在武汉,对武汉的地理气候、政治经济和民俗民风等多方面都有独特而深入的了解。此外,池莉的文风简洁却不失文采,运笔如行云流水,讲故事娓娓道来,这都为创作一本通俗但富有韵味的读本提供了便利的条件。从文学艺术到政治经济,从饮食起居到建筑历史,从日常细节到革命运动,池莉在书中事无巨细,一道说来,读者在池莉的笔下就能感受到老武汉的辉煌与没落、骄傲与忧伤。池莉在《老武汉》中将老武汉人的性格特征描绘得栩栩如生,“汉味”特色呼之欲出,活灵活现地展现在读者眼前。
    何谓“汉味”?樊星将“汉味小说”定义为“以具有浓郁的武汉地方风味的文学语言描绘武汉风土人情的小说”[25]。由此,池莉散文的“汉味”特色已然成立,因为池莉正是以具有浓郁的武汉地方特色的文学语言来描绘武汉的风土人情。池莉书写武汉的语言是地道的白话,它简单随和,来自民间,并无刻意的雅化,并时常夹杂一些武汉方言,能生动形象地描绘出武汉的风土人情和武汉人的性格特征。在池莉笔下,长江汉水、黄鹤楼、龟蛇二山、晴川阁和古琴台等景点如在眼前,历史人文景观与武汉人的性格相映成趣,一个开放、包容、泼辣、张扬、革命、富有生命活力的老武汉呈现在读者面前。
    武汉地处九省通衢,地理位置优越,商业文化悠久,交通经济发达,江河湖泊纵横,人流穿梭如织……正是这些外在条件决定了武汉的气象与武汉人的性格。武汉人说干就干,洋务运动、革命运动、工业建设,都敢为天下先。武汉人坚强隐忍,虽处水深火热之地,却不被压倒,“蒋介石把剿匪搞得那么紧张,水灾是那么无情,火灾是那么猖狂,传染病一再卷土重来。可是武汉市似乎无所畏惧,一切都不在乎。”[26]武汉人喜欢张扬,“老武汉是热闹的烟火,注定了要腾上天空,尽情开放,五彩缤纷。照亮人生记忆中的最难忘的一章。”[27]武汉和武汉人还有着其他方面的特色,因此“汉味”只是一种被明显感知的风格,却不能被清晰地定义,因为武汉有着非常独特、驳杂的文化品格,并不只有单一的一个方面。
    池莉说,“相对好些个堂皇建都的大城市来说,老武汉是一个远在江湖的城市。你们可以居庙堂之高,唯我乐意处江湖之远。庙堂玩的是深沉和庄重,而老武汉是冲动的,火辣的,自由的,散漫的,灵性的,以生命愉悦为根本的。”[28]这就是池莉喜爱的武汉。她活泼动人,她包容万千,她泼辣张扬,彰显着生命和能量的色彩。《老武汉》之外,还有许多收录在池莉其他散文集中的散文表达着池莉对武汉的喜爱和眷念。《我对武汉说•一条大河波浪宽》和《我对武汉说•水是不能忘记的》热情地歌颂流水对武汉的滋养,《上海的现实主义》将对上海的讨厌和对武汉的喜爱对比,都将这种喜爱表达到了极致。
    常常有人说武汉人没文化。其实换个角度来讲,武汉人已经将文化隐藏在生命之中,他们以生命的愉悦为准则,这突破了制度文明常常限定给个人的条条框框。在某种程度上,这种文化品格是一种更为接近生命本体的文明形态。无怪乎池莉将武汉作为自己作品的载体。无论是池莉小说还是池莉散文,都以人的生命作为准则,而武汉开放、自由和火辣等文化特征,正好符合了池莉的审美期待,或者说,正是武汉文化滋养了池莉这样的性格。武汉之于池莉,是载体,是寄托,如今池莉之于武汉,也成为了不可缺少的文化标签。正是如此,池莉与武汉融为一体,相互促进,都越发光彩照人。
    池莉爱武汉爱得炽热,爱得真切,这当然是一种义无反顾的溺爱,但池莉并没有忘乎所以,她也清醒地认识到武汉文化的一些不足和缺憾。《我对武汉说•咸安坊的书与法国式的傻》就希望武汉人能够变“傻”一点,希望城市的古旧建筑能保留下来;老武汉的小吃品种很多,“令人忧伤的是,今天老武汉的小吃衰落了。只有‘老通城’豆皮作为历史教育的实物保留了下来。”[29]不仅如此,许多陋习依旧不改,“现在的许多武汉人几乎没有任何精神凝聚力,丝毫不约束自己,一盘散沙,见利忘义,垃圾随手扔,粗话随口说。”[30]如今,老武汉已经没落,继而兴起的是“大武汉”的号召与建设,这就需要我们与时俱进,保持优点和特色的同时尽量改掉陋习,让武汉成为一个堂堂正正、名副其实的“大武汉”。
    池莉说,“武汉市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城市,我常常乐于在这个背景上建立我的想象空间。”[31]池莉在散文中将对武汉的挚爱表露无遗,也将武汉与自我融为一体,并不逃避武汉文化中的粗陋习气。池莉对武汉这座城市的深厚情感和独特见解,为池莉作品带来了与众不同之处,成就了池莉散文的“汉味”特色,同时,这对书写武汉地域文化也具有极大的意义与价值。
    四、结语
    池莉对凡俗生活的珍视,源于对革命年代的假大空话语模式的反对和对九十年代以来复杂社会生活的反思。池莉早年生活时期,正是中国革命话语疯狂盛行的时代。人们因为政治和舆论的压力,被迫或者无意识地表现自己的革命性和政治性,人们忘记了衣食住行,忘记了性,忘记了男女有别,卑微的个体的声音和需求几乎完全被淹没在集体的话语里。此时池莉认同凡俗世界,是对革命时代话语模式的反拨,因而也就是对人的尊重和爱护。九十年代以后,随着中国步入商品化时代,很多人开始下海经商、随波逐流,物质生活提高后却失去了精神上的归宿,此时池莉对常识的呼喊便又是对生活本真的坚守,提醒人们生活中自有乐趣和价值,凡俗生活中也能找到了生命的寄托,无需好高骛远追求物质而忘记了自己的本来面目。无论外界怎么变化,池莉总是以怀疑和谨慎的眼光审视着外部世界,这种怀疑的精神奠定了池莉的人生观和价值观。她怀疑着、探求着世界的真实,并将这种怀疑精神持续性地融入到自己的创作之中,使之成为写作的原动力,因而池莉对凡俗生活的珍视是一种策略,也是一种自然选择,虽然可能被人诟病,却永远不过其时。就是在这种意义上,池莉表示反对“故作高深状的散文”,而她也以自己独特的散文创作实绩呼应了自己的言行。
    尽管池莉书写日常凡俗生活,却并没有降低艺术水平,流于俗套和粗俗。对于生命本真的表现和追寻,可以说是池莉散文的根本问题。在这一根本问题的层面上,池莉几十年如一日,坚持着自己的艺术追求,持续地给予人和生命以热情的关注,这是我们看到的与批评家长期批判和否定的不同向度的池莉,从中也可看出散文研究对于作家研究的重要意义所在。由于种种原因,池莉散文当然也存在许多不足,比如有些散文过于口语化,有些散文的主题太繁杂细琐,有些散文有些训诫的口吻,但毫无疑问的是,池莉已经为我们留下了诸如《爱你怎么也不够》和《熬至滴水成珠》等散文精品,在“为人生”的层面上启迪着读者,既有审美追求,又有理性判断。无论是书写细琐事物,还是讲述育儿经,或是叙写大武汉,读者都可在池莉散文中恣意享受美的快感,领悟人生要义,感受“汉味”文化,不忘生命本真,这便是池莉散文的魅力所在。
    备注:
    ○1:按发表时间为序,这些散文集分别为《真实的日子》(为《池莉文集》中一册,江苏文艺出版社1995年)、《老武汉:永远的浪漫》(江苏美术出版社2000年)、《爱你怎么也不够》(江苏文艺出版社2000年)、《给你一轮新太阳》(经济日报出版社2000年)、《熬至滴水成珠》( 2006初版,2010年修订,均为作家出版社出版)、《来吧,孩子》(作家出版社2008年)、《成为最接近物质的天使》(为《池莉经典文集》中一册,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1年)、《石头书》(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3年),很多散文在多部散文集多次重复收录。
    作者简介:雷登辉,1988年生,湖北利川人,武汉大学文学院在读博士研究生,师从樊星教授。湖北省作协签约青年评论家,2015-2016年赴杜克大学联合培养。目前主要从事当代文学作品与文化理论批评,在《外国文学研究》、《长江丛刊》等刊物发表论文多篇。
    参考文献
    (由于排版需要,参考文献格式与原刊格式不同,如需引用参考原刊):
    [1] 程永新:《池莉访谈录》,《作家》2001年,第05期。
    [2](西)乌纳穆诺:《生命的悲剧意识》,段继承译,花城出版社2007年,第02页。
    [3][7][20][21][24]池莉:《成为最接近物质的天使》,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1年,第94页,第214-225页,第99页,第175页,第182页。
    [4][5][6]池莉:《熬至滴水成珠(增补修订本)》,作家出版社2010年,第 82页,第103页,第76页。
    [8] 梁艳萍等:《世纪转型期的湖北散文研究》,长江文艺出版社2011年,第166页。
    [9][10][11] 池莉:《立》,长江文艺出版社2013年,第44页,第48页,第57-60页。
    [12] 池莉:《来吧孩子》。作家出版社2008年,第232页。
    [13][14][15][16][17][19][22]池莉:《石头书》,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3年第 2页,第2-3页,第50页,第53页,第83页,第25页,第29页。
    [18] 路文彬:《不喜欢池莉小说的四个理由》,《中关村》2003年第08期,第117页。
    [23][25] 樊星:《“汉味小说”风格论──方方、池莉合论》,《华中师范大学学报(哲社版)》1994年第01期,第49-55页,第49页。
    [26][27][28][29][30] 池莉:《老武汉:永远的浪漫》,江苏美术出版社,2000年 第156页,第92页,第13页,第208页,第114页。
    [31] 池莉:《一冬无雪》,江苏文艺出版社,1995年,第2页。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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