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的故事》和《威廉》写的无疑是现代生活之下,人作为独立个体所发出的暧昧之声。声音中裹杂着坚持、放弃和难以攻克的优柔。安不停地更换外国男伴,承受着心理和生理的创伤,甚至被当做了卖淫女,只是为了最终取得身份去外国生活,这与《我爱比尔》那样不同,她不是别无选择,她只是想把心中的执念化为现实。当然,故事里还有对“我”,这另外一条拴在一起的鱼复杂又单纯的情愫。而《威廉》中的二世祖连花丛吸食毒品,却把心中最柔软的地界留给了自己患病的女儿,他的不羁和温柔将他撕裂又重组,最终构成了“这一个”他,并留下他生活中苦苦徘徊的身影。《威廉》传递出暧昧的声音,蕴含着无助又透露出坚定,我们无法辨别开来,却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七声》中最为浓墨重彩的篇章,无疑是《阿霞》和《英珠》。这两个文本都以一种紧贴灵魂的方式发出了强有力的呼告,偏偏还夹杂了剪之不断的脉脉温情。 阿霞的木讷和专注似乎成为了她的代名词。她总是在默默地叠着纸巾,这些别人不愿意做的工作,她做起来却极为认真,表情肃穆,中规中矩。英珠则是近乎执拗地呵护着小马驹“弟娃”,甚至在漫天大雪中脱下自己的衣服盖在它的身上。她们都有着自己的坚持,无论旁人能否理解,依然故我。阿霞抓着第一天上班迟到的我去找经理并对经理的处理方式心怀不满,当她得知是一直照顾她的安姐偷拿了饭店里的现金后,毫不犹豫地当众揭发,这被看成是不近人情的做法,与其说是她“精神”有异于“常人”,不若说她拒绝与这“人情世界”同构。相似的,十分需要生意维持生活的英珠,在担忧大雪降临时,宁愿“违背约定”不做生意,也不愿让她的马驹受到伤害。她们是集体里的“独行人”,也是“坚定者”。 当一向自我边缘化的阿霞为了保护被客人挑剔的安姐而冲上去破口大骂时,我们看到了终于“发病”的她。而她经过缜密计划后,抱着鱼死网破的心态去重伤安姐的混蛋丈夫时,我们又看到了她清醒的“发病”。整个故事中,她从没有为自己而爆发,难以忍受时也无非是紧紧抓着头发承受精神上的痛苦,她隐忍、坚强、沉默,令人动容。而她在警局中不停默念的那句“我有神经病,神经病杀人是不犯法的”是那么让人心痛。她有她的坚持,但也有她的怯懦与恐惧。 故事的最后,在偏僻的苦穷之地,嫁为人妇、身为人母的阿霞,似乎找到了最终的归宿,然而她面对不期而遇的我时,看似淡然处之,读者却在文本“头也没抬,嘴里说,什么时候碰到店里的人,就说你见到阿霞了”中听到了阿霞的不甘、怀念与万般无奈。 英珠的所有苦痛几乎全部被牵系在那条绣着她和丈夫姓氏的毛巾上,大家都关注到了她对于马驹过分的爱,却鲜少有人能够体察她脆弱的内心,她已将对意外而亡的丈夫全部的思念和温柔倾覆到了马驹这惟一的遗留上。她在茫茫寒雪夜唱起的那支清丽悠远的歌,有多么美好,就有多么刺骨,那是高原之上的“问苍天”。 葛亮的文字,有着自己的腔调,更是在节奏上“以声夺人”。《七声》中的每篇故事都有自己的节奏,如皮黄声声,入耳入心。紧凑处如“将军令”大开大合,娓娓处如“柳青娘”敛翅含葩,既有“姹紫嫣红开遍”的水墨腔,亦有“秋风起扫叶之声”的悲戚调。在整部书中,文字之声与意蕴之声互为表里,同声共振。 《七声》给人以意犹未尽之感,这源于作家寄寓其中的深情。以声绘世的葛亮,着笔处具有情。他的故事以及他所塑造的世界,要用耳朵听。 (《七声》,葛亮著,中信出版社2017年8月出版)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