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朋友调侃我,用一个小说的篇名:《潘先生在难中》。我这两年虽说不上有难,但一直都在病中。人有病,天知否?抱病之人,情绪总是不好。我这人,情绪低落时,总有返乡的念头,仿佛只有乡愁能疗愈病痛。于是,就匆忙地踏上回家的路。距我上一次返乡已整整七年。七年,故乡已变了模样,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旧,只有金沙江依然像从前一样流淌。比我更关心这条江的是我的那些乡亲。这条江上,一个巨型的电站——白鹤滩电站正在兴建之中,人们津津乐道电站修好后,故乡那高峡出平湖的美好未来。但我更关心那些曾经住在江边的人,现在已人去楼空。那些被移民的乡亲去了哪儿?他们在他乡还好吗?我站在江边,心中仿佛也起了波涛,高一声,低一声。我心中生出一种冲动,要去寻找他们。 在几十公里以外的地方,我找到了那些被移民的乡亲。那是秋天,阳光亮得刺眼,他们迁居的房子也光鲜亮丽得刺眼。但这种光鲜亮丽中,我却感受不到曾经那份熟悉的温暖,一切都显得那么陌生。我在移民新村见到了一个老人,问他现在过得可好?他反问我,你说呢?他没有告诉我他过得怎么样,但从他的语气中,我没有感受到开心。他住着那么敞亮的房子,生活在一个干净整洁的社区,为什么不开心?我心中充满了疑问。在我离开后的日子,那个一脸愁容的老人,总是不经意间就从我的脑海里冒出来。 有一次,我跟诗人尹马聊天,又说到了这个老人和他的不开心。我问尹马,他为何不开心呢?尹马没有回答,他只是跟我讲了另外一个故事。尹马是一个县文联的主席,县文联有扶贫任务,他扶贫的对象也是个老人,是个唢呐手,尹马去走访的时候,原以为老人会欢迎他,没想到却遭了一顿骂——你来干啥子?我活得好好的,你凭啥子要影响我过日子?尹马说,我要帮你脱贫,要让你从这黑屋子里搬出来,住进敞亮的白屋子。老人说,我就是喜欢我的黑屋子,我看着它舒服,住着也暖和。说到这里,尹马感叹道,老潘,我也不知道,他怎么就舒服了?就暖和了?可那老人说的是认真话。 还有一次,我在山里镇上当镇党委书记的弟弟来昆明,跟我说了另一个故事。他们镇搞小城镇建设,把山上的村民搬到镇上的安居房来,原以为村民们会欢天喜地,但等他们住进去,没有一家叫好的,原因是楼房养不了家畜和家禽。甚至有搬到镇上的村民,又偷偷搬回到过去的老屋。说到这里,他叹了一口气,又说,还真应了那句土话:山猪吃不来细米糠。 难道我们之间对美好、舒适、幸福生活的定义会如此迥异吗?我想不是,这里面一定有些我们不清楚、不明了的原因吧!我想,无论是美好、舒适与幸福,都不能是被美好、被舒适和被幸福!也许真正的美好、舒适与幸福的生活,并不是那些光鲜亮丽的呈现,而是生活中那些被他们记起和感受到的东西,甚至是我们看不到的东西——也许是山中掠过树梢的一丝细微风声,也许是江面上传来的一串波涛之声。 声音,看不见摸不着的声音!就是它了!我想,我就写这群老人吧,写他们与鸡鸣犬吠的关系,写他们失去乡音的无奈和内心的隐痛,写一种在时代车轮下被我们不经意间伤害的乡愁。这就是《偷声音的老人们》这篇小说创作的缘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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