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不再有什么诘屈聱牙的经卷难得了你我。当你恒常以诗的悲哀征服生命的悲哀,我试图以文学的悬崖瓦解宿命的悬崖,当我无法安慰你,或你不再关怀我,请千万记住,在我们菲薄的流年里,曾有十二只白鹭鸶飞过秋天的湖泊。” 上面那段文字,是在《四月裂帛》中,简媜对文学的深情告白。 简媜是台湾地区散文创作中自成风格的一位作家。她曾借别人之口指出“简媜二字太坚奇铿锵,带了点刀兵”。如她的名字一般,她的文字孤意中带了点坚强。简媜出生于台湾宜兰的一个农家,13岁时父亲去世,作为长女很早就肩负起家庭的重担。15岁独自去台北求学,这段经历直接影响了她的写作。“离乡背井(从宜兰到台北念高中),因为孤独,所谓的‘孤绝’,那一种绝境,让我进入写作里面。这种‘绝境’最后成为我生命的原始气候,就是‘基调’。其实我的作品并不快乐。我很少回头看我的作品,几乎不敢。 ”18岁考入台大哲学系,心有不甘的她终于在隔年成功转入台大中文系。大学期间,简媜创作了第一部散文集《水问》,叩问青春,也首次圆了自己的文学梦。毕业后,简媜又在佛光山修习佛经,从此文字里添了一些通透的禅理。多年以来,简媜独攻散文,陆续出版了诸多作品,形成了独特的散文创作风貌。 关于爱情,她这样写道: 爱情不是一切的解答,是一切课题的开始。 我们遇着一颗真挚的心,沉醉在爱情里,那么无畏地善良着、信任着。然而,谁能保证,寻爱必有结果,靠近必能契合呢?爱的旅途总会经过危险的黑森林,嗜血的猛兽蹲伏在暗处等着吞噬鲜嫩的心,甚至必须与邪恶事物鏖战。我们可能在这条旅途修炼出光辉灿烂的自己——即使遭受挫败,也未改变美好本质,反而壮丽起来——也可能被邪灵附身,变成一个一辈子只能装怨憎、报复的容器。 所以,爱情对生命的意义是带来蜕变,每一段恋情、每一个恋人,带来关键性的蜕变契机;有的填补了旧缺憾却造成新伤口,有的带来翻腾的力量,将心灵带到设想不到的高度。 爱情里藏着的不只是爱与情,还有像我这种属性的人会心动、留恋的东西。我一向认为,爱情里最叫人销魂的,不是“销魂”这两个字而是“缱绻”——情意缠绵不忍分离,最叫人叹息的,不是“叹息”二字而是“惆怅”。书写中,我每从那个已逝世界回过神来,看着眼下的现实,我真心知道,凡经历过缱绻与惆怅的人,他们会用我熟悉的眼神与心情捧读,在繁花盛放般毫不克制、毫不羞怯的抒情美文的护送下,重返光影拂荡的青春国度,忆起他们的故事,遂不自觉地把速度放慢,舍不得快读,反复停留、品味、沉思甚至合上书,为自己,为多情的自己,为多情却心碎的自己叹一口气。是的,我决意用这种不受时潮欢迎的书写方式,不借用情欲色身,豪华地用饱含古典文学风情的文字逆风独行,干干净净地写“缱绻”与“惆怅”四字。完整地,用爱情封存同时告别我的二十世纪青春。 (节选自《我为你洒下月光》序言) 简媜的散文,写世事的部分比较虚,更多的是对生命体验以及对内心的挖掘。她有一颗敏感而深刻的心灵,并不打算对生命作空泛的玄想,而是始终将眼光落在有限的具体生命之上。她说:“我是个小人物,只希望自己别那么匆促,希望能够静下来,老老实实地,把生活一本一幅慢慢地看,用我的心细细品尝,并把愉美的刹那、感动的心情,一字一句,勤劳不倦地作成生活之细笔。于是处处美丽。”将生活作为写作的来源,思考自然随着生活而动。简媜告诉记者,她愿意将自己对人生不同阶段的思考,以书的形式与读者共享,这种形式也使得她的散文常常带有阶段性的主题。 如近期由九州出版社出版的新作《我为你洒下月光》中,她以信札为线索,书写爱情。“文字有温度的那个时代逐渐远去”,简媜告诉记者:“区别于现代社会年轻人用社交软件沟通,我们那个年代,信是最重要的沟通方式。在信件的往返中,感受彼此的内心。因为文字具有过滤的效果,它直接指向一个人内心深处最原初的情感。信的时代的离去对于我这个文字工作者而言,是惋惜而深沉的。”通过信件,简媜描写了一个已经消逝的年轻时的爱情故事,她笔下的爱情虽也缠绵,却更多带着相忘于江湖的潇洒。 为什么在这个年纪还要书写爱情,简媜回答:“爱情是美丽的,破碎时也是痛苦的,如果把爱情放到整个生命观中,很多事情会不一样。破碎不再变为恨,原本相爱的两个人会变为知己。”爱情里有胶着,有爱意,还应有大舍的悲凉。在下笔前她坦言写这本书是带着徘徊与犹疑的,“于笔耕旅途三十周年里程处,摇摇晃晃地犹疑着、迷惑着、要死不活地赌气着”。探其原因,大概是年龄阅历至此后随之而来的沧桑心境。而最终写下来,也是源于记录的心。她说:“一切发生的,一经走过的,都应该是有意义的。世界总是残破的,即便残破,沧桑后应予以修补,我感念我还能用文学去修补。” 文学具体而言散文对简媜来说,不仅是一个形式,一份工作,更是一种生命观。她认为散文中隐含着散文家的“理想的我”。她说年轻时候也抱怨为什么没有人懂自己,随着生活的洗礼,学会从本质上接受人本来就是孤独的,于是她常常反问自己理想中的我是什么样的?在最深的某个角落是否还有一个阴暗的我隐藏着?散文正是她寻求答案的方式。“我常常聆听别人的故事,透过写他人的故事,从他人的泪光中看到自己的人生倒影。也许会看到一样的迷离,但或许也藏着突围的勇气。”散文里除了有聆听,还有独白,相较于小说和诗,散文跟读者的距离更加接近,散文中较能捕捉到一个人的真实面貌。“散文是一个声音呼唤另一个声音,散文中最美的境界,是作者跟读者心心相印的共鸣境界。”简媜这样定义散文。 有评论家如此形容简媜的语言:“不是平常所习见的,平铺直叙的清浅雍容,清词丽句包裹着的淡淡哀愁,而是绝世的凄绝,内中透出横槊赋诗的草莽气质。”简媜则将其归结为古典文学对她的熏陶。她认为古典文学对她的影响是全面的,从文字的驾驭风格上看,她直言不想自己的文字是白开水,希望自己的文字是蕴含一些情味与特殊的意象之美的。而这种情韵跟意象之美完全可以从古典文学中习得。她对记者说,古典文学包含的情韵与意境,是无法通过“牛饮”获得的,所以她常常建议一些写作的朋友去古典文学中“泡一泡”。“文字有没有味?是考量一个作家的重要标准。虽然我们现在使用白话文,但白话文也要使它变得有滋有味。适度从古典文学吸收美感,有助于建立自己文字的情韵,还能拓展我们的情感类型。”她所说的情感类型是指一个人只有一种人生,就如商人永远无法懂得海上四处漂泊的水手的愁苦,水手同样不会理解商人商海沉浮的动荡。而古典文学中则提供了丰富的情感类型供人们撷取。 如今尝过了人生五味,经历了遍体鳞伤,回首过去,她说现在的自己看待人生柔和了很多,不再如年轻时那般激进,但她依旧保持着对文学的赤忱之心。她形容自己的文学之旅是一场“散文马拉松之路”,文学之于她,就是生命,就是一条人生之路。“高中开始立志成为作家,四十几年已经过去,风霜也已袭面,青春的火苗也已熄灭。身为作家只能葬在白纸黑字里,除此之外没有第二个江湖,故愿继续长途跋涉,独自一人,走到行兴自消之处,写到江郎才尽之时。若能如此,一生自在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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