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角叫艾玛·雷耶斯,可能你从未听说过她,但看过这个故事后你一定会很想了解她。 她是画家、作家、知识分子,有两个最有名的读者。 作为画家,她充满想象力与生命力的画,让毕加索欣赏有加,他曾经悄悄去看她的画展,偷偷留下自己的签名。 诡谲而充满力量的画作,让毕加索叹为观止(图片来自网络) 作为作家,她浑然天成的写作,让写出《百年孤独》这种旷世巨著的马尔克斯惊为天人。 令马尔克斯兴奋难安的艾玛手稿(图片来自网络) 马尔克斯激动地打电话给她,想让她把作品出版成书。可能换作其他任何一个人都不会对这份赞赏无动于衷,可艾玛大发雷霆,甚至因此赌气,停笔二十年。因为马尔克斯所激赏的那些文字,原本是她的私人信件。 以上仅仅是她生命中的两个片段。 她还很可能是哥伦比亚共和国总统的私生女,被誉为拉美艺术界的“Mamá Grande”(约等同于女版“教父”)。 除此之外,二十世纪最风起云涌的时代里,翻卷历史潮流的那一群艺术家,几乎随便抓起一个就是她的挚友:爱画自画像的弗里达、拍了《索多玛120天》的帕索里尼,文艺青年与学术青年共同的终极偶像萨特。 看到这里,你是否以为这是一个受到命运眷顾、衔着金汤匙出生、恃才傲物的女子? 不,全错。 实际上,艾玛的童年艰辛异常。 自有记忆之初,艾玛就在和一个名为玛利亚、似乎是妈妈的人一起生活。 然而,这位“妈妈”的行为很神秘,也实在令人头疼。 玛利亚经常把三个孩子锁在房间里,然后出门,有时一去就是好几天,几个孩子饿得直哭,只能靠邻居偶尔拿来的玉米糊充饥。 孩子们都不知道父亲是谁,也不知道母亲是不是玛利亚。直到有一天,一个男人出现在家里,没过多久,玛利亚最小的弟弟就被送走了。那时,艾玛还不知道,这只是她今后要承受的无数离别之一。 有一天,玛利亚做饭时,突然毫无预兆地大笑起来,接着又泪如泉涌,说他们马上就要有一座大房子了。就这样,懵懂的艾玛从波哥大来到了瓜特克。 在这里,玛利亚不允许艾玛出门,也不能和镇上的孩子有任何接触,她每天只能待在家里,自己找乐子。但是没过多久,玛利亚就“病了”,艾玛和姐姐又被锁在了杂物间里,直到看到新生婴儿的那一刻,她俩全身都僵硬了。 “我们俩跑了出去,跑下了楼梯,没靠近她床边,也没说一个字。我直接去了后院,钻进烤炉,埃莱娜也钻了进来。我们没说话,没哭,也没玩耍,只是蜷缩在烤炉里。” 姐妹俩虽然有“妈妈”玛利亚,但很难说那是正常的母爱,来到异乡之后,强烈的不安和孤独从未离开过,突然看到新生儿,更加丧失了安全感。雪上加霜的是,艾玛在一次庆典时看到了那张来过家里的男人面孔,正在最显赫的位置上,便下意识喊了出来,玛利亚大发雷霆。 “她抓住我们的胳膊,把我们摔倒地上,脱下一只靴子,劈头盖脸一顿暴打……等她用靴子打累了,就拽着我们的辫子,把我们的头往墙上撞,血顺着我们的腿和胳膊滴下来。” 艾玛不动声色的叙述,令故事更加触动人心。从此之后,玛利亚经常对孩子拳打脚踢,叫嚷着离开这里。出发前,仆人抱起新生婴儿,叫上艾玛,来到一座白色大房子附近。当明白是来遗弃“小孩”的时候,艾玛双腿打战,弹簧一样跳起来,想要挽回婴儿。 “贝萨薇抓住我的一条腿,把我摔在了地上,我开始用头撞地,我感到窒息……我想就是在那一刻,我一下子学会了什么叫不公,明白了一个四岁孩子也会失去活下去的意愿,只希望自己被地心吞没。” 四岁,本应是无忧无虑的年龄,但艾玛却要被迫面对人性的丑陋绝情。后来,玛利亚认识了一位聊得很投机的先生,在一起回波哥大的旅程中,他们走在前面上了火车,永远地抛弃了艾玛。伴随着伤心与失落,她被神父领进了修道院,从此开始了另一种与世隔绝的生活。 艾玛没有来自父母正常的爱,也非常穷。不仅穷,还有一只眼睛是斜的。 他们最初住在一个暗无天日的房间里,没有窗户,每天早晨醒来,艾玛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垃圾场清倒用了一整夜的便盆,它没有一天不是满到要溢出来了。之后,就是跟自己的好朋友“瘸子”一起在垃圾场里玩。 “瘸子总在垃圾场入口等我。我倒空便盆,用树叶和废纸迅速擦一下,然后把它藏在一个洞里。有一天瘸子不想玩,因为他肚子疼,于是我们就坐在土堆下面看别人玩。瘸子穿着他那条从没换过的裤子,裤子比他大出三倍,在腰上打个系起来。” 斜眼的艾玛不招人喜欢,就连“妈妈”玛利亚也不例外。 有一次她的姐姐不小心被烫伤,玛利亚心疼地念叨:为什么偏偏是好看的这一个。就在那时,艾玛感受到了这种差异带来的不同。进了修道院之后,几乎所有的女孩都嘲笑她,叫她“斜眼”。 在封闭的修道院里,艾玛开始了她第二阶段的人生 但是,尽管艾玛在很小的时候就被生活打过无数耳光,她依旧对生活充满向往。 阳光、空气、自由……在她的世界中,一切新鲜美好的事物都在闪闪发光。她不但没有抱怨,反而拥有乐观的底色与冒险的勇气。 贫穷惨淡的日子里,艾玛总是能找到乐趣。刚搬到瓜特克的时候,她不能出门,也不能和同龄人接触,便和家里的母鸡、小猪开心地玩了起来。 “玛利亚小姐买了些母鸡,还有一只小猪,我很爱它,会亲它的嘴,把它抱在怀里睡觉。 每次看见一只母鸡进面包炉,我就跟着一起钻进去,在里面静静地待上几个小时,等它下了蛋,捡起来热乎乎地贴在脸上。 (我)会一连好几个小时跟我的猪说话,它像狗一样跟着我到处走,早上见到我会幸福地尖叫。” 进入修道院,艾玛每天只能不断地干活才能偿付自己的食宿费用,除此之外,还要被凶悍的修女欺负。但是,艾玛并没有沉迷于那些悲惨经历,还认真学会了令她受益终生的绣工手艺,并且得到了院长亲自制作的眼镜,用来矫正斜眼。 修道院的那扇大门,将艾玛一关就是15年。有一天,她无意中听见了敲击声,艾玛抑制不住好奇心,透过一小块刮开白漆的玻璃看到了外面的世界,就在这时,逃离修道院的渴望、对自由和真实世界的向往,充盈了她19岁的心灵。 跟着“妈妈”玛利亚漂泊,之后被遗弃,接着被领入修道院长达15年。在经历贫穷、欺辱、不公之后,艾玛终于第一次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获得了自由。 “关上身后粗重的大门,我闻到了一股不同于修道院的气息,冷冽的风让我为自己从门后走了出来而感到震惊,然而一切为时已晚。街道很长,平缓的上坡,尽头处能看到教堂尖塔的一角。迈步走进外面的世界之前,我发觉自己很久之前就不再是小女孩了。街上空无一人,只有两只瘦狗,一只跟在另外一只屁股后面闻着。” 逃出修道院之后,艾玛开始学习写字,也自发地画起画来。 她在一生中给友人们写过几百封信,那丰富的想象力和天生会说故事的本领,将不堪回首的童年经历化成了一个个精彩动人的故事,令马尔克斯惊为天作,于是出现了本文开头的那一幕。 临终前,艾玛终于同意出版,将所得全部捐给哥伦比亚一家慈善机构,帮助那些和她童年一样匮乏的孩子们。书一经问世就收获了无数赞叹,入选以搜集全球伟大名著为己任的、甄选极为严格的“企鹅经典”丛书。 这些经历不仅赋予艾玛令人惊叹的文笔,也赋予了她珍贵的画家资质。 1949年,她在塞纳河左岸举行个人画展,最后一位参观者姗姗走出展厅后,留下了他已经为世人熟悉的签名:毕加索。 艾玛部分画作(图片来自网络) 这本令马尔克斯拍手称赞的书,便是哥伦比亚著名画家,艾玛·雷耶斯的书信体自传《我在秘密生长》。 为什么这个故事令所有人都一见倾心? 因为我们是相同的,又是不同的。 相同的是,谁都有难以言说的难过和遗憾。 不同的是,有的人选择抱怨和放弃,将它们视为死敌;有的人选择接受和挣脱,将它们视为助力。 很显然,艾玛选择了后者。 这就是为什么,当有人采访艾玛对自己童年的看法时,她说:“有时我也觉得挺悲伤,但更多的时候,我认为那其实是一种幸运和特权。” 艾玛·雷耶斯(图片来自网络) 自有记忆之初,艾玛的生活便充斥着苦难和不公,但她始终保有活力和坚韧,保持对生活的热情与好奇。简洁明了的语言之下,是句句刺中内心的震撼,渗透着巨大的力量,不时显现的童真与美好,在禁锢中获得的自由,令人既心疼又赞叹。艾玛好像拥有一张充满魔力的过滤网,将破碎不堪的生活筛掉之后,重组为艺术世界里的星光。 在一个几乎无人知晓,无人在意的角落,艾玛默默发芽、自我灌溉。直到有一天,她抓住机会翻转了现实。 这就是艾玛·雷耶斯的“我在秘密生长”。 世界以痛吻我,我报之以歌。人世间最美妙的故事,莫过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