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表演上看,小人物之难,在于其之微弱。何冰在他塑造的角色中成就的,正是小人物的“微弱”。在电视剧《情满四合院》里,他演绎的“傻柱”通篇坚持进行这种小人物的“微弱”表达:细节、气息、冲突、台词、形体……都以日常生活的方式,细腻灵动而自然地进行体验派的反应。在傻柱身上,观众收获的感觉并不是与“微弱”相对的“强烈”,而是一种充沛的生活质感。 “所有因出演小人物而获得热烈反响的演员,都是了不起的。” ———我衷心认同这句评论,是表演艺术的真理。 何冰,在最近的电视剧 《情满四合院》 里,再一次将其证明。其实,这已经说不清是他第几次的不证自明。之所以有许多观众把他对“傻柱”的塑造视为惊喜,只不过是忘却了他火花四溅十几年的经历。 生于北京长于北京的何冰,1991年从中央戏剧学院毕业后,进入北京人艺,即便最初几年他在舞台上的戏份不多,但从表演的角度论,这个起点绝不寻常,是公认的高点。因为上世纪90年代初的话剧舞台上,牟森、孟京辉等人热情洋溢掀起“中国的先锋戏剧”,林兆华导演于1993年排出《鸟人》 这样的探索戏剧。一切随之搅动起来的,包括表演方法论的狂飙与交锋,渗透在那个年代的每个创作者身上,何冰也不能例外———他在 《鸟人》 里仅仅出场七分钟,就获得了业内肯定。值得一提的是,同样中戏表演系出身的陈建斌,当年在孟京辉导演的若干话剧作品中以布莱希特表演方法崭露头角,而他后来在影视剧的表演中,最终走回了斯坦尼体系的表演逻辑,在此,可视为与何冰“从斯坦尼到斯坦尼”的经历对比。 “从斯坦尼到斯坦尼”,这是我个人给何冰贴上的路径标签,贯穿了他从入行至今26年——— 2001年的 《空镜子》,何冰开始作为舞台剧演员,非常郑重其事地与影视观众链接。在“翟志刚”这个角色身上,他的演绎方式强烈地带有小人物与现实主义表演技法的色彩。在2003年的电视剧 《浪漫的事》 里,他所扮演的吴德利一角,正式完成了中国电视剧表演意义上的,一个最好的演员能做出的最好自证。 《浪漫的事》 里,何冰和朱媛媛架构出了一组充满活力与弹性的人物关系。观众在“吴德利”的身上看到了狡黠、世俗、深情、懵懂、无奈,看到了这些因素的微妙摩擦与迸发,看到了这个小人物的全部复杂性和光彩。上述一切,都是通过电视剧表演完成的,即,在拍摄现场干扰极大、叙事顺序前后拼凑、甚至人物关系进展被切成碎片的种种“不利”下实现的。电视表演先天的缺陷———所有的局部性、所有的不完整性、所有的中断和破碎,在何冰塑造的“吴德利”身上,被融合成了一个复杂完整的整体。戏剧转影视,就此完满交卷,这就是我所谓的“从斯坦尼到斯坦尼”。 事实上,并非所有优秀的舞台剧演员都能够适应影视表演:经年累月的现场化训练,截然不同的观演关系,使舞台对于影视剧演员来说,门槛奇高,反之又让不少舞台剧演员,深感镜头的隐形局限。从这个意义上说,何冰是个幸运儿,他从 《空镜子》《浪漫的事》 开始,能获得“吴德利”这样合体的角色,以及“小人物”这一妙不可言的路线定位。要知道与此同时,有多少天赋异禀的演员,因始终找不到天作之合的角色定位而蹉跎。 但是,小人物之难,只有创作过小人物的人有资格发言。从表演上看,其之难,在于其之微弱。当不少观众以一个演员是否具有所谓“爆发力”为显见标准时,何冰每每成就的,恰恰是小人物的“微弱”。 在《情满四合院》 里,“傻柱”仍在通篇坚持进行这种小人物的“微弱”表达:细节、气息、冲突、台词、形体……都以日常生活的方式,细腻灵动而自然地进行体验派的反应。在傻柱身上,观众最后收获的感觉并不是与“微弱”相对的“强烈”,而是一种充沛的生活质感。 我们注意到,表演实力较弱的演员,恰恰是一部作品中特别“突出”的演员。简单说,就是戏一到他 (她)的身上,这个角色就感觉从故事情境里脱离出来,观众则感到不自然。而何冰的戏,之所以能“微弱”,正是因为保持着和生活的体验式同频,从而形成了极高的嵌入度,让角色成为了故事情境的一部分,这在观众看来,表演叙事与故事叙事达到了一体化,并不会感觉到是有一位演员正在有意塑造人物。 在演员本身的表演美学和作品美学的关系问题上,何冰甚有优势。这一点在电影 《甲方乙方》 中相当明显。当他以现实主义的表演方式无缝嵌入了这个本质荒诞的故事时,反倒更加吻合作品本身的荒诞初衷———这就好比咯咯笑着讲笑话和一本正经讲笑话的区别,后者,更能表现该笑话本身的幽默与内涵。 作为演员的自我修养,何冰的最艰难的出发点也是他最优异的到达点———斯坦尼之体验派在舞台和银幕之间的贯通。对这样的演员来讲,万事俱备,只需好角色即足。而《情满四合院》,不是惊喜,只是对他的意料之内。 (作者为中央戏剧学院博士、编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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