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曲家陈其钢(左)获得第20届北京国际音乐节“年度艺术家奖” “抱歉,我不是在作秀” 两次见到作曲家陈其钢,都是在北京国际音乐节的现场,相隔两年。2015年第18届北京国际音乐节的开幕演出不仅请来了米沙·麦斯基和郑京和这样的国际“大腕”演奏家,还上演了陈其钢新创作的《京剧瞬间》 。小提琴演奏家郑京和特别盛赞陈其钢的这部作品有着非常强的感染力,“这部作品是中国的理念,又是世界的水准,剧场内的现场效果非常好。 ”那一次陈其钢全程佩戴着类似防毒面具般的特制空气净化“口罩” 。 今年的第20届北京国际音乐节闭幕式演出前发布会,再次见到陈其钢,依旧是一丝不苟地戴着特制“口罩” , “抱歉,抱歉,我不是在作秀,是因为肺部动过手术,我长期在乡下生活,一到城市里就对这里的空气不适应,如果感染就是不可逆的。 ”陈其钢有种孩子般的执拗,即使合影时他也要坚持佩戴着这个特殊设备。此番,北京国际音乐节委约陈其钢创作了一首20周年的贺礼之作——一部长达20分钟的小提琴协奏曲《悲喜同源》 ,而小提琴演奏家文格洛夫用手中那把名琴和指挥余隆、中国爱乐乐团联手完成。 “第一次排练这部作品,对它印象非常深刻,也很喜欢。 ”文格洛夫对陈其钢的和弦技巧和灵性的音乐有着极高的评价。而陈其钢对这位小提琴大师也非常赞佩,不仅仅是技艺更是敬业精神,“有名的演奏家一般都是演出前两天,甚至有的是当天才到,然后合一下乐就上台了。可是文格洛夫提前7天就到北京了,就为了这个曲子。这对一位著名演奏家来讲是十分难得的,大家都有自己的日程安排,能做到为一首20分钟的曲子如此尽心,如此认真,不能不令人感动,这是对艺术的谦虚态度。 ”本来是一场发布会,成为一场讨论会。“时代变得越来越快,人越来越心急,总在‘赶活儿’ ,取代了踏踏实实的‘干活儿’ ” 。余隆也不禁感慨:演奏家真诚为艺,作曲家沉心打磨,青年作曲家青年断层问题都值得好好说一说。 北京国际音乐节特别将本届“年度艺术家”大奖授予陈其钢。 “我的音乐逐渐变成了我自己” 2008年,陈其钢以北京奥运会开幕式音乐总监的身份为大众熟知,他创作的主题曲《我和你》以别具一格的温婉曲调和浪漫意境给人留下深刻印象。2010年起他先后为张艺谋的三部电影《山楂树之恋》 《金陵十三钗》和《归来》写作电影配乐,后两者分别获得香港第六届亚洲电影金像奖最佳原创音乐提名、第51届台湾电影金马奖最佳原创音乐奖。自此,他精致细腻的风格和诗人般的从容气质开始被更多的世人了解。 在过去的十年中,陈其钢的管弦乐作品在世界范围内频繁上演。过去三四年间,全球约六十个管弦乐团和机构上演了他的作品,仅去年在世界各地平均每不到一周就有一场演出,而在今年10月到2018年11月期间,已确定的作品音乐会又有几十场。如此之多的作品上演率对于世界任何一位当代作曲家而言都是罕见的。大量的西方媒体对陈其钢的音乐表现出浓厚的兴趣,并给予了极高评价。陈其钢在访谈中说,“我的音乐逐渐变成了我自己,代替了我自己,人们虽然不认识我,但认识了我的音乐。这是一个作曲家最大的幸运。 ” 早在2002年,第5届北京国际音乐节上, 《蝶恋花——与陈其钢对话暨作品音乐会》实现了作曲家《五行》 《蝶恋花》的中国首演, 《逝去的时光》世界首演。十年之后, 2012年第15届北京国际音乐节,在伦敦小交响乐团当代作品音乐会中,陈其钢以中国西北音乐元素创作的《道情》融入英国当代作品中,尽显中西文化合璧之意。在第20届北京国际音乐节的闭幕音乐会上,一曲《悲喜同源》应北京国际音乐节和澳大利亚墨尔本交响乐团、法国图卢兹国家交响乐团、美国新泽西交响乐团、上海艾萨克·斯特恩国际小提琴比赛联合委约而创作,这首单乐章小提琴协奏曲,乐曲时长24分钟,写作从2016年7月开始至2017年1月完成,历时7个月。 “得与失,悲与喜,都是人生过程中的瞬间” 《悲喜同源》的音乐主题素材是在古曲《阳关三叠》 (源自唐代诗人王维的诗《送元二使安西》 )的基础上变形而成。“之所以选择这个主题,不单因为《阳关三叠》是我从年轻时就喜爱的音调,更因为它所陈述的是人生的永恒话题——离别,离别时人们对奔向未知前程的憧憬与告别时的悲情” 。或许是因为陈其钢的独子陈雨黎2012年因车祸意外去世,使得陈其钢在创作这首作品时有着极为深刻的体悟,“人们因得而喜,因失而悲,但一切事物皆由阴阳两面组成,悲与喜如同得与失,有得必有失,从这个意义上说,得就是失,失也就是得。得与失,悲与喜,都是人生过程中的瞬间,得到的一切终将留给他人,留给自己的其实是虚无。 ”“所以,我想通过这首作品表述的不仅仅是简单的情,而想将悲与喜这一对不能分割的孪生,通过大喜与大悲,激越与深情的穿插对比,升华为人间大爱的统一体。 ” 陈其钢写作品通常很慢,他更直言这首24分钟的作品用7个月才完成,“现在每写作一首作品对我都是挑战,在写作过程中,我希望超越自己已有的表现方式,达到艺术与美学的新高度,但又深感力不从心。写到最后,唯一有把握的只是真诚面对自我,真诚表达自我,剩下的只能由听者评说了。 ” “我的能力到了极限,我突破不了” 与《悲喜同源》这部新作顺利首演比起来,陈其钢的另一部作品《如戏人生》则命途多舛。国家大剧院管弦乐团10月26日起启程赴美国六所城市进行巡回演出,由卡内基音乐大厅与国家大剧院联合委约的陈其钢作品《如戏人生》 ,原定是要在纽约卡内基音乐大厅作世界首演。但在与国家大剧院管弦乐团排练这部作品时,陈其钢觉得这部作品没有达到自己的艺术要求,于是提出这部作品撤下,换成自己的另一部作品《乱弹》 。 陈其钢在受中央音乐学院之邀举办的一场讲座上特别讲述了这首作品引发的“风波” —— “原因很简单,排练之后我觉得音乐写作没有达到自己的想象,里面还有很多不尽如人意的地方,或者说一些失误。尽管我内心很失望,但还是坚持到排练的最后一分钟。一开始先把打击乐声部拎出来,一点一点配,让他们六个人能够做到平衡。换乐器选乐器,音色不满意的调高调低,比如说木鱼用哪种木鱼?镲用哪种镲?是用金属棍打还是木棍打?是用头打还是用尾巴打?大的小的,换来换去,终于所有打击乐做到平衡了,然后全乐队从头到尾来一遍,这时候我决定这曲子不能演” 。陈其钢说,“我这一辈子从没有这样做过。 ” “ 《乱弹》是在它之前,整个写作过程是在一种非常轻松的心理状态下进行的,它的主题动机也是在无意中产生的。当时我没有想写一个作品,只是在钢琴上弹弹,挺好的我就记下来了,这是在2010年。后来才有了委托创作的计划,一直做到2015年的1月份结束,也就是历时4年时间(实际上的写作时间是3年) 。然后《乱弹》在2015年4月演出,首演的效果还是不错的。修改之后在英国演出,在上海演出,在北京演出,形成一个很好的经验。所以我写《如戏人生》的时候很想把这个与我平常的语汇不太相像的东西进行一个突破,而我的能力到了极限,我突破不了。 ”陈其钢坦言。 “可能这些年,特别是最近这三年的变化让我觉得我不能再做一件达不到自己标准的事。 ”陈其钢坚定地说,“取消首演的损失非常大,牵扯到所有联合委托方,牵扯到出版社,牵扯到乐团,牵扯到更改已经做的所有宣传,牵扯到乐团在北美巡演的各个剧场。但是我觉得在艺术面前没有什么可讨论的,我愿意为此负全部责任” 。 “最幸福的感觉,是当你找到你要的那个美感的时候” 回到陈其钢从艺的起点,“我,一个1964年进入中央音乐学院附中学习单簧管的成绩平平的学生,能够成为作曲家,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就如同即便是今天,当我独自漫步在巴黎的大街上,还会有‘这到底是梦还是真’的感觉一样。 ”在陈其钢看来,人的生长是和环境有关的,脱离开环境,就没有“你”了。“先不说大时代,如果没有中央音乐学院77级这样一个班级,没有我们班的这些‘奇葩’ ,没有班里同学的努力和竞争,甚至是隔膜,也就没有我们的今天。如果你的班级是一个平庸的班级,你能好到哪去?如果你的班级学风很差,你能好到哪去?如果你们班的同学都很强,你是不是也不能差到哪去? ” 陈其钢从中央音乐学院毕业后不久就赴法深造。法国著名作曲家梅西安在第一节课就跟他说,“如果哪一天我听到一个音乐,不需要别人说,我就知道这是你的音乐,那你作为一个作曲家就成功了。 ”陈其钢用现在的体会充分验证了他的老师的说法,“音乐变成了作曲家的化身,人们不认识作曲家本人,但是认识了他的音乐。这对作曲家来说,是最大的荣幸。即便这个作曲家永远不被人所知,都没有关系。如果能有一两首作品被人辨识,我就很满足了。 ” 如戏人生,一个人一条路,成功的原因各不相同,成功的标准也各不相同。“每个人的幸福观也不一样,有的人追求财富,有的人追求权力,有的人追求名誉,有的人追求成功……对我个人来说,我觉得最幸福的感觉就是当你找到你要找的那个美感的时候。当你找着了那种感觉,就觉得搞艺术特别幸福。 ”陈其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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