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伟杰[澳] 从一个半球流向另一个半球,从一个季节流向另一个季节,告别了生养自己的故土,把自我放逐于南半球,思想的涛声一刻未见停留。如果有停顿,准是时间之殇。 一个转身,意味着另一场人生的开始,意味着迎来了自己的第二度人生。这是一种艰难的过程,如同婴儿般重新投胎于另一个世界。 置身于两种不同文化碰撞交叉的地带,我发现自己类似一个特殊的边缘人(类),既摆脱不了东方母体,又未能自觉进入西方的体内。于是,乡愁时常炊烟般袅袅升起。 寻找生命源头,寻找文化原乡,伴随江河不断向前奔流,何处才是我的归程? 我是一只飞鸟,衔一枚久远的梦,恍惚穿越时空。我深有感触:故乡不仅是地理意义的故乡,更是文化意义上的故乡。于是,选择汉字,选择用母语在非母语的国度,重新表达自我和展开自己的生命祈求,如同回归文化原乡,如同走在返家的路上。驱使我锁定以汉字用媒介,左手写诗作文,右手研墨挥毫。 一花一世界。此刻,再次感受如花次第缤纷闪烁的文字,发觉世界其实太小了,有时簇拥一朵花就足够了。 当春天一路走来,是时候了,让我们一起打开世界的门窗,以江河流动的方式,展开生命的运程。然后,把一整个季节运到内心深处—— 让思维洞开,让神灵光顾,让花香弥漫,让汉字春天般自由自在地生长…… 我觉得用毛笔书写汉字(书法),是一种至美的精神享受。在这种情景下,尤其是夜阑人静或梦醒时分,当没有任何声音来干扰那笔墨线条的流动,它等于再造了一个清新纯净的世界,令我从中获得情趣、活力和安宁。这与其说是舞文弄墨的缘故,不如说是倾心汉字,落笔梦乡带来的妙处。 请走进引发我们情感而展示延伸的世界吧,走进从那些狂喜的心中流淌出来的文字中。当自己置身于书案前,铺开雪白的宣纸,那柔软而绵茸的宣纸,透过传统的河道,似乎是“江天一色无纤尘”,那种对于吸收笔墨的强烈渴望,似乎也给予书者一种温柔的抚慰。瞧,这宣纸有多坦然! 至于那毛笔,有大的有小的、有提斗笔有水笔湖笔、有狼毫有羊毫、有长锋的有短锋的,你说这些名堂多有趣,既古典又文雅,拿起它,尽情挥洒,随意点泼,可消解一切扰乱你思绪中的细枝末节,说不定还会在你生命的内核里显露出某种真情实感。 而那乌黑到发亮的墨汁,多香多有韵味。嗅一嗅闻一闻有时已足够你心旌荡漾,说不定还会给你带来灵思顿悟到什么,那股浓厚醇香一旦浸漫过心田,悠淳、柔美、舒缓,有时会洗涤那拧紧一团的烦闷与愁绪,甚至变成一种动力一泓清泉,鼓舞和滋润着书者自身的生命。 至于那砚台,躺在那儿,期待着主人的青睐,多自在和多情,好像在真实地袒露赤诚的情怀似的。 还有那镇纸用的工具、那印章印色,俨若珍藏着时间深处的美。 这所谓的“文房四宝”,各有各的讲究、各有各的职能、各有各的品位,面对着它们像面对着一件件稀世珍宝。或者说,那是我们精神成长的故乡风物,其中渗透和包孕着多少妙趣和热爱啊! 你完全可以无拘无束地纵横驰骋,当自己拿起笔来,凝神定气,一点一撇一钩一提一按,宛若闲云野鹤,挣脱一切束缚,再没有那些严峻、那些压力、那些繁重,你大可横竖倚斜粗细疏密迟速左右开弓地任意狂奔挥洒,直到那种真正的放松感从全身的每一处毛孔里往外渗出。 痴迷汉字,落笔成乡。在文字里蹈舞,如同流连于文化原乡,我可以把故国家园连同我的文化抱得紧紧的。其实,故乡和祖国就在我的文字里。我要特别感谢那些创造方块汉字和华夏精神文化的先哲圣贤,让我学会选择安静,把滚滚红尘拒绝于窗外,不停地接受一场又一场的洗礼。我除了与历史上那些伟大的哲人、诗人和文人相逢之外,还与王羲之、怀素、张旭、颜真卿、柳公权、欧阳询、苏轼、黄庭坚、米芾、郑板桥等杰出的灵魂相逢。他们就是我的故国家园,就是我的文化原乡。这时,我非常具体地感到我的命脉里,故国家园伸手即可触摸,原乡也充满生命的质感。我心醉神迷于悠久厚重的文化风韵中。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