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恋》 傅全香饰霍姜 《情探》 傅全香饰敫桂英 傅全香走了。最近一次想起她还是在前几天看《王牌特工2》的时候,科林叔对着镜头剃胡子,他身后一整墙都是蝴蝶标本:这种“蝴蝶迷”似的爱好实在太傅全香了。她有一整盒的蝴蝶胸针,爱之宝之,放盒子里还用白纱巾盖着,记者去采访只能看,不能摸。 傅全香喜欢蝴蝶,是对祝英台的爱屋及乌。祝英台是她最喜欢的三个角色之一,也是她最早脍炙人口的舞台形象。1949年,文华公司邀请几位越剧演员拍摄戏曲电影《越剧菁华》,其中一段就是她和范瑞娟的《楼台会》。傅全香此时也就二十五六岁,却已不是十年前那个囊中羞涩看不起程砚秋戏的小姑娘。她跻身“越剧十姐妹”,参与《山河恋》义演,筹建越剧人自己的学校和剧场。虽然筹来的款项最后没有跑赢通胀,剧场、学校都成画饼,其时号召力也可见一斑。 后来广为传唱的傅派名段“记得草桥两结拜”,泪中带笑忆往昔甜如蜜,“情投意合相敬爱”,真正是把美好的事物撕碎了给你看,“金鸡啼破三更梦,狂风吹折并蒂莲”,戏 迷听来一口玻璃渣连着一口糖。而文华版的《楼台会》,还是沿用吵架赌气的老本,祝英台刻薄寡恩,梁山伯双商成谜。祝英台尚在不停举证梁山伯又眼瘸又拖延癌,自己“一番心意成白费”。至于真假声结合的越剧花腔女高音,也刚见雏形,稍嫌生硬。 1957年,当年文华的部分班底一起拍摄了故事片《雾海夜航》片中航船起锚时,舱内广播放的就是傅全香和范瑞娟“十八相送”第一段对唱的录音。录音中英台的唱虚实相生,华彩初绽,除了“喜鹊满枝喳喳叫”的“叫”字落腔明显不同,其他与后来流传的傅派唱段少有参差。1953年,她率先在“十八相送”完成了越剧演唱的定腔定谱。 傅全香被称为“越剧程砚秋”,其实是靠蹭戏“偷师”,学习他幽咽凄厉、高低错落、似断实续的唱腔,直到1954年才真正有机会向程当面请教。程砚秋说她的声腔真的太真,假的太假,要“真声假一点,假声真一点”,这样听上去才能舒服。几年后傅全香承载着田汉、安娥夫妇的信任创排《情探》并拍成电影,“阳告”大段低音如泣如诉,“上天天无路,入地地无门”中突然拔高“谁怜我桂英”,“行路”中看见王魁“在绣纬帐内成双作对”,“闪得我敫氏女孤孤单单”低徊哀婉,“凄凄切切”已带哭音,“千里魂飞”高音直上云霄,无不衔接自然,游刃有余,却又给人一惊,乍听便可体察敫桂英浓烈非常的爱恨。 咬字铿锵、音域宽广、小腔繁重、行腔跌宕,这都是奠基傅全香充沛情感表达的声腔条件,而广采博收的做功与身段又丰富了她的表演手段。“行路”中她吸收了昆曲以及京剧程派的水袖功,又加长了袖长,配合飘荡的“魂步”,敫桂英的魂魄演出来既美且媚,又有森冷的鬼意。在舞台风格上,和清冷克制的陆锦花、朴实敦厚的范瑞娟搭档,又使傅全香的浓烈奔放被进一步放大。 然而成就傅派综合演唱艺术的最核心因素,还是傅全香对人物塑造的有意识选择。除了以死殉情的祝英台,她还喜爱刘兰芝,爱她“山盟海誓志不移,只求孔雀双比翼”;喜爱李清照,爱她国破家亡仍然不堕的气节。而她为人所称道的“风尘三绝”,剔目劝学李亚仙、复仇女神敫桂英以及怒沉百宝箱的杜十娘,也都十分地固执、拧巴。她擅演的这些悲剧人物,和《泪洒相思地》、《断肠人》中的弃妇颇为不同,都是明白了“我为他”之不可能后,进入了“我为我”的境界。《祥林嫂》只是描述固化的社会性别角色造成的悲剧,而这几个人物基本已经达到越剧表现女性反抗的最高阈值。 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祝英台祷墓的白色丧服和刘兰芝被休离焦家穿的红色喜服并无二致。这是越剧对当时女性解放思潮的唱和,是它的现代性所在——当然,除了李清照。傅全香的李清照,和尹桂芳的屈原、徐玉兰的北地王一样,出现在她们艺术特别成熟的时期,已经不再为性别角色所限,表现的是个体之于共同体的自觉,承载了更为普世的追求。 人物命运的悲壮和傅派演唱的热烈互相选择、互相成全,让两者水乳交融的就是傅全香一直所坚持的以情动人。上世纪80年代上海越剧院访港返沪汇报,傅全香、范瑞娟合作了《孔雀东南飞》“雀盟”一段。这是清唱演出,花甲之年的两人穿的都是朴素的蓝灰色外套,傅全香还在赴港演出之前动了乳腺癌手术。饱含深情的一声“仲卿”,不仅瞬间叫醒了昏迷的焦仲卿,叫醒了她自己体内“爱我所演,演我所爱”的灵魂,还无数次打动看到视频的我们。 这种情感的力度,大概就是傅全香的大部分学生和她本人最大的差距所在,一个是为了唱好,一个是为了唱好听。传人众多的傅派,几成莺声唱法的赛场,间或有水袖功底的炫技。卖力气且有力气可卖的她反倒成了最不傅派的人,简直和举重若轻的程砚秋本人殊途同归。这种审美甚至职业精神上的代际差异,不免让人想起上世纪80年代她和彼时已半身不遂的尹桂芳彩唱合作的《沙漠王子》“算命”:“你为何要弹这样凄凉的曲子?”“因为人间太凄凉了。” 傅全香走了,和残冬离开的范瑞娟一起“花间蝴蝶成双对”了,去了却仲春离开的徐玉兰的“两地相思一般愁,半载如隔十年秋”了,去见尹、竺两位恩姐了,“越剧十姐妹”终于在天上团圆。 七十年前,阶级压迫催开了“越剧十姐妹”这朵春花,在上海滩生发,惊艳了全国甚至域外。四十年前,浩劫之后齐放的“小百花”,现在也都陆续进入他们老师恢复演出、衰年变法的年纪。她们还是当下吸引观众的主力军,却不复老师们的创作欲,新排剧目也少有长久的生命力。从2006年开始的电视大赛“越女争锋”涌现的一波年轻演员中也开出了“梅花”,冬天来得还真快。 图片来源/上海越剧院官方微信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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