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C.坎尼米耶 莎士比亚说人生是一场戏剧,世界是一个大舞台。舞台上有不同的角色,但是相同的是多数人要经历七幕人生——从婴儿到学童、少年、情窦初开时、中年、暮年,再到垂垂老矣,回到如婴儿般的阶段。库切的作品就总会让人想起人生的不同阶段,比如他的《耶稣的童年》《耶稣的小学时代》《男孩》《青春》《夏日》和《慢人》,单是名称就会让人联想到人生的不同场景。库切曾在《双重视角》中说过:“从广义上讲,所有的写作都是一种自传:不论是文评还是小说,你写的每一样东西在被你书写的同时也在书写着你本人。”但是不能否认,与小说相比较,自传可以给作者更大的空间来装饰事实的真相。这时,第三方的传记可能会更大程度地还原事实,填补真空。 库切是一个特别注重自己私人空间的作家,他不喜欢谈论自己和自己的作品,也不愿意接受记者的采访。南非的某位记者在库切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时,在报纸上写了一篇报道讲他的私事,而非他的文学成就,原因就是库切拒绝接受他的采访。库切也不喜欢参加颁奖活动,他两次获得布克奖,都未亲自去伦敦领奖,为此,人们一度猜测他可能也会拒绝出席在斯德哥尔摩的诺贝尔文学奖颁奖典礼。但是库切对于真诚的库切研究者,会坦诚对待,并尽力提供支持。笔者因为翻译和研究他作品多年,一直与他保持密切联系。2007年,笔者亲赴澳大利亚,与他讨论关于撰写有关他评传的体例并请他授权使用一些历史图片等。对此他都非常配合,特意从自己相册中的老照片中选了不同时期的个人及主要家庭成员的照片,扫描以后发送给笔者,并明确说明其中大部分从未向世人公开过。出于对库切的尊重,笔者在出版的传记中,一直避免触碰任何库切的隐私问题,撰写的首要原则是从他发表的文本出发。 2013年,库切来中国参加为期一周的中澳作家论坛,向笔者提到过去在南非高校的同事J.C.坎尼米耶教授写了一本700多页的关于他的传记。 浙江文艺出版社决定买入版权,并和库切敲定由我来翻译该书。拿到样书后,我发现,该书的章节分布与我已经出版的评传是一致的,不同之处是,我的库切评传以文本为出发点,落点是指涉库切;而J.C.坎尼米耶的《J.M.库切传》以访谈和信件为基础梳理库切的生平,事件更加详实可靠。阅读该书,就像看一幅卷轴画,从打开部分看到的景致已经令人流连忘返,然后又有更多的风景与人物,让观画者不断点头称是。J.C.坎尼米耶的这本库切传记里也有一些读者和学者希望更多了解的内容,比如婚姻的破裂、儿子的英年早逝、对女儿婚姻的不满等,但有必要指出的是,作者介绍这些内容的目的并非暴露小道消息求关注,而是希望通过背景的介绍,让读者了解库切文学作品创作的一些情感起源。 说到库切的七幕人生,也许有人会产生质疑,因为对于一位仍在世的作家而言,他人生的第七幕似乎还未落下。其实,这“第七幕”已经在他的小说《慢人》中有所体现。该小说的主人公是一位自行车骑行爱好者,因为车祸而被截肢,不得不依赖护工的照顾、应付不能自理的尴尬生活。换个角度看,库切的自传体小说《男孩》《青春》和《夏日》展现了亚里斯多德式的人生的三个阶段。《男孩》描述的是10岁至13岁的少年在南非的生活。《青春》讲的是二十几岁、从南非跑到伦敦做计算机初级程序员的青年所感受着的青春彷徨; 在《夏日》里, 库切开始回望人生,那个著名的作家库切已死,一位年轻的英国作家为了给他写传记,像福尔摩斯一样探究着他不为人知的中年。这三本书有相同的副标题—— 外省人生活场景(Scenes from Provincial Life)。这体现着库切的一种严重的“外省人”情节。“外省人”作为一个文化概念,缘起于巴黎,最初指的是居住在巴黎市区之外的人。在库切看来,与占有文化主导地位的西欧以及北美大都市相比,南非是外省,南非的文学是外省文学,他以此来界定和标记自己的作品。但值得一提的是,作为敏锐的作家,他摆脱了外省人的自卑,正如《J.M.库切传》中介绍的,他认识到“外省文学不一定就是渺小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和托尔斯泰时代的俄罗斯文学就是外省的,但同样是重要的。外省主义还有许多其他可以发扬的地方”。也正是如此,库切在后期的作品中已经逐渐超脱了国家与民族的界限,着眼于普遍的、人类的生存状态的本源思考。《耶稣的童年》与《耶稣的小学时代》就是非常有效的例证,它们启发读者思考人的出生与教育这两大基本问题。在目前全球化的时代,“外省人”的问题普遍存在,对于北京这样的大都市,无数的“外来人口”是“外省人”;对于美澳加等移民国家,无数的移民是“外省人”; 对于当下的欧洲,众多的难民是“外省人”。“外省人”如何摆脱自卑与耻辱的烙印,他们需要自强自力,同时也需要“大都市”的接纳。 与读库切的小说不同,读《J.M.库切传》时,如同薄薄的面纱已经被撩开,读者可以从详实的资料中看他如何一步步从南非小城的市郊走出,在双语小学求学、去文化宗主国英国寻根,到当时还敞开胸怀的美国寻找自由,游荡于欧美各文化同源国进行精神的追索,最后来到他大学时代导师的母国澳大利亚,一个同南非一样处于南半球的国家。此时的库切已经不是那个南非乡间的少年,而已经成为一位世界知识分子,用他的文字探究人生的真谛。作为自己人生的导演,他已经在《夏日》中让自己的人生大幕落下,“死而后生”的每一天,都是借来的,他仍然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每日伴着黎明笔耕不辍,大家很好奇他是否会完成他的《耶稣三部曲》,第三本书的名字会是什么?对于这样的问题,他仍旧保持一如既往的缄默。 ■链 接 中文版《J.M.库切传》出版 2017年8月,传记作家约翰·坎尼米耶用南非荷兰语所著的库切传记《库切的写作人生》(J.M. Coetzee: A Life in Writing)有了中文版《J.M.库切传》。 该书作者坎尼米耶完成手稿后,在2011年12月突然辞世,没能看到2012年该书的出版,令人唏嘘不已。2013年赫恩斯翻译的英文版面世。通过这本《J.M.库切传》,坎尼米耶替世界上许许多多库切作品的爱好者、研究者完成了大量的人物采访、手稿的辨认、现场的勘察的工作。 2010年11月,“库切研究与后殖民文学国际学术研讨会”在武汉举办。会议当年距库切2003年获诺奖已有7个年头,但库切身世、内心思想情感及其写作意图仍然令研究者颇费思量。很多中国学者以库切作为研究对象,而除了已经被翻译出的库切的作品外,中文版的研究资料十分缺乏,特别是中文版的库切的传记就成了阅读和研究库切所必需的资料。 该书译者是我国最早翻译库切、研究库切的学者之一,曾翻译了库切的后现代小说《福》(Foe)并出版专著《永远的流散者:库切评传》。因为《J.M.库切传》原书是以南非荷兰语——阿非利卡语写成,英文版里常夹杂阿非利卡语的书名、事件、俗语等,要准确地翻译出来,颇费一番功夫。在翻译过程中,译者做了大量信息整合的工作,直接用汉语呈现出来,为中文研究者提供了便利。 值得一提的是,2017年3月,另外一本库切传记,由库切的学生、约克大学教授、批评家阿特维尔用英文撰写的《用人生书写的J.M.库切:与时间面对面》(J. M. Coetzee and the Life of Writing: Face to Face with Time)也出版了简体中文版。这些传记为中国库切研究者提供了详实的资料和丰富的内容,能加深我国研究者对库切和南非的理解,厘清库切研究中的问题,促使我国的库切研究再上新台阶。 (蔡圣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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