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为非虚构写作?非虚构写作何为?作为一个新兴事物,近年来非虚构写作获得快速发展,呈现出崛起态势。事实上,相关类型的写作由来已久。毕竟关注现实、记录历史、传承思想、保留民族的集体记忆和个人记忆是中国文化的优秀传统,也是写作者从未中断过的理想。 我最初注意到非虚构写作概念时心存偏见,以为这又是一种标新立异、授人以鱼式的写作观。后来陆续读到被归入非虚构写作之列的部分作品,比如王树增的非虚构战争系列作品、阿列克谢耶维奇的作品等,又意外获悉彼得·海斯勒等外国人的中国报道作品取得了不小成功,而梁鸿的非虚构作品在产生广泛社会影响的同时也引发了争议。凡此种种,让我对非虚构写作有了更多关注、思考和认识。这时我才发现,非虚构写作介入当下社会现实的方式充满时代气息,翻阅一些优秀的非虚构作品,即便只是浏览目录,也能立即觉察到其中蕴含的价值。不得不承认,非虚构写作在当下中国经验表达中具有重要的文学功能。带着舶来品气息的非虚构写作,在事实上已经成为普遍的存在,而非虚构的概念为这种存在赋予了新鲜的时代特征和充足的想象空间。 我个人认为,非虚构写作在当下中国经验表达中可能会取代报告文学。非虚构写作与报告文学有着明显区别,前者是概念,后者是具体文类,前者比后者的内涵更丰富。报告文学是功能性和指向性鲜明的写作,它的存在构成了独特的文学景观,涌现出许多产生过深刻社会影响的里程碑式作品。但是在新时代的文化语境中,报告文学在传播领域分化得很厉害,来自现实世界的质疑和批评并非全都属于无稽之谈。比较非虚构写作和报告文学的来路,非虚构写作是一种携带着惊人能量和深厚学科背景的新事物。客观地讲,任何文学类型都应该随着时代的发展而进步,当历史学、社会学、人类学、新闻学等诸多学科对当代社会产生日益深刻的影响时,文学走上跨学科、跨文体的创新和变革之路已成为大势所趋。只有汲取更先进的思想、寻找更有力的表达、追求更鲜活的文本,才能编织出更具时代特征的文化语境和文学范式。 当非虚构写作蓬勃发展之时,报告文学却呈现出某种式微态势。报告文学面临着如何丰富和发展自己的问题,而非虚构写作或许可以视为这种丰富和发展的结果,是带着融合契机应运而生、与时俱进的新事物。如果做一个理性而乐观的判断,在非虚构写作蓬勃发展、步步相逼之时,报告文学也许会焕发出新的时代光彩。 认识非虚构写作的复杂学科背景,可以帮助人们更深入地展开思考。许多非虚构作品与历史学、社会学、人类学、新闻学等学科存在着深刻的血缘关系。在人类学领域,马林诺夫斯基开创田野调查的方式后,将整个学科从书斋和沙发带到了田野之上,学者们呼吸到了新鲜空气。而非虚构写作也在通过类似方式将文学带进更加辽阔的现实。带着这种认知重新审视非虚构写作,总能发现田野调查和民族志的特征。为数不少的非虚构作品,似乎可以视为文学化的民族志,或是民族志式的文学作品。两年前,阿列克谢耶维奇获诺贝尔文学奖之后,我写下一句话:“阿列克谢耶维奇以新闻为弓,以历史为箭,射中了文学的靶心。”或许,这句话可以用来形容更多的非虚构写作。 非虚构写作在当下遇到了一些争议,需要作家们消除困惑、奋勇前行。尽管,无人质疑非虚构和虚构存在本质上的差异,但真实问题是否就是一条经纬分明的鸿沟,让文学的版图出现楚河汉界,让两种写作从此分道扬镳、天各一方?非虚构写作崇尚真实理念,视真实如生命,因而具有记录历史的功能,但我们能否将非虚构写作简单地等同于真实,或者等同于历史呢?而虚构文学,似乎是想象力的产物,可是其源头活水依然出自现实世界,被叠加和浓缩的故事,同样在记录一个时代,同样展示了另一种真实。任何写作都是主观与客观的结合,不管非虚构还是虚构,或许都不应该以揭示某种真相为创作准则,因为真相的面孔总是在变化之中。无论是中国人写下的当下中国,还是外国人写下的当下中国,都是从个人经验和视角出发,对特定区间内社会现实的关注,这种关注的最大意义或许在于记录了什么,而不是揭示了什么。非虚构写作和虚构写作之间有对立也有融合,虚实共存,彼此呼应,文学的版图才能保持平衡。我们可以理解新闻稿件中出现的化名,甚至为了传播需要而隐匿时间、地点等关键的“W”要素,那么非虚构写作中出现类似的写作策略,似乎也有理由持以宽容之心。 涌动在非虚构写作体内的新鲜血液和激情,正吸引着文学阵地上的有志之士们拥抱新事物、迎接新挑战。在非虚构写作领域,一定会涌现出更多富有生活气息、时代特征和精神追求的经典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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