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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英德:《海烈妇传奇》杂考

http://www.newdu.com 2017-11-10 爱思想 郭英德 参加讨论

    《海烈妇传奇》,现存清道光二十一年(1841)梅花庵刻本,收藏于中国国家图书馆普通古籍部(索书号:107935)、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图书室(索书号:863.67/3423  09260)、上海图书馆(索书号:线普432504-505)、中国艺术研究院戏曲研究所图书馆(存上册,索书号:夕羊戏140.61/940.3,善本10209)等。内封分行题“道光辛丑仲秋刊”、“海烈妇传奇”、“梅花庵藏板”。正文首页题“海烈妇传奇”,署“樊圃老人评”、“馀不乡后人撰”,版心署“梅花庵”。凡二卷,  
    卷首一卷。国图本为吴梅旧藏,有“癯庵”阳文方章及吴氏后人捐赠章,上、下卷各十四出,凡二十八出,首有《楔子》。文学所本、戏曲所本上卷,第七出《丑泥》有目无文,第六出《甘钓》末双行小字注:“二十五页至二十八页,第七出《丑泥》,是舟人妇出场过文,中有秽语,故抽毁之。”此注亦见于国图本页24a末行,但国图本“二十五页至二十八页”存,与通本行款、字体悉同。可知第七出同时付刻,国图本为初印本,故保存完好,后印时或予“抽毁”。
    一、    作者考
    《海烈妇传奇》刻本卷首页7a-10a,载《海烈妇传奇自序》,末署“康熙九年八月二日馀不乡后人书于三影堂”,版心署“沈序”。据此可知,作者“馀不乡后人”姓沈。
    刻本卷首页41a-41b,录《海烈妇祠堂歌》,题下署“太仓沈受宏字台臣,号白溇”,末载蒋文勋跋语:
    余初得《海烈妇传奇》钞本,上题:“洄溪先生秘本,无刻,后人珍藏勿失。”按洄溪乃吴江徐灵胎先生之号也。而传奇不著撰述人名氏,序传亦讳而不著,但云某老人而已。既而见书脑中序传悉有一姓。今昆山潘饭香先生寄示太仓叶君涵溪手钞《海烈妇祠堂歌》,及陆桴亭先生《海烈妇传》。按《歌》乃太仓沈敬亭先生封翁白溇先生所作,《歌》中有“昔我曾有乐府作,摹写烈妇情依稀。梨园子弟一回奏,满堂观者泪交颐”之句,则传奇亦封翁笔也。敬亭先生名起元,字子大,康熙六十年进士,官至直隶布政内转光禄寺卿。其政绩操行,详彭尺木先生《二林居集•名贤事状》。封翁名受宏,字台臣,白溇其号也,隐居教授,歾祠乡贤,有《白溇先生集》行世。陆桴亭先生集中《海烈妇传》,较之原本陆传,一字不差。乃补刊《祠堂歌》于卷首,并识其来由云。
    道光二十二年七月初二日蒋文勋记。
    《海烈妇传奇》刻成于道光二十一年仲秋,次年七月,蒋文勋补刻《海烈妇祠堂歌》,并作跋语。据此可知,《海烈妇传奇》作者为沈受宏,字台臣,号白溇,别署馀不乡后人,太仓(今属江苏)人。生于清顺治乙酉(1645)正月十八日,卒于清康熙六十一年壬寅(1722)三月二十日,享年七十八岁。生平事迹,详见沈起元《敬亭文稿》卷三《乡贡士候补儒学教谕待赠翰林院庶吉士显考白溇府君行述》,《四库未收书辑刊》第8辑第26册影印清乾隆十九年(1754)刻增修本,页133-136。受宏父衍应,字麟趾,生于明天启二年(1622),卒于清康熙六年(1667)。诸生,入清不仕,以授徒为业。传见沈受宏《白溇先生文集》卷三《麟趾公家传》,《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部第238册影印清乾隆三年(1738)沈起元学易堂刻本,页80-81。受宏少有才名,从吴伟业学诗法,兼长诗文。康熙三年(1664)拜同里盛敬(1610-1685)为师,并从乡贤陆世仪(1611-1672)、陈瑚(1613-1675)、江士韶等讲道论文。然屡试不第,康熙十八年(1679)入赀补博士弟子,卒困于省试。以授徒为生,尝挟策远游。著有《白溇集》十卷,现存清康熙四十四年(1705)刻本,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图书室藏(索书号:集H260/3432);另有清康熙四十四年刻增修本,十二卷,上海图书馆、复旦大学图书馆、上海辞书出版社图书馆、浙江图书馆、湖南省图书馆等藏。《白溇先生文集》四卷,现存清乾隆三年(1738)沈起元学易堂刻本,北京大学图书馆藏,《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部第238册影印。沈受宏子起元(1685-1763),字子大,号敬亭,清康熙六十年(1721)进士,传见《清史稿》卷三六○、《清史列传》卷七五。
    二、    作品考
    《海烈妇传奇》以江苏常州一起真实案件为本事。清康熙六年(1667),徐州书生陈有量,偕妻海氏,投亲不遇,流落常州,暂居毗陵驿。邻居酒家杨二,觊觎海氏美貌,故贷银钱给有量,并与有量结为兄弟。杨二往来陈家,乘便调戏海氏,被拒,怀恨在心。此时运河水涸,漕运粮船暂泊毗陵驿。有凤阳卫旗丁林显瑞,掌漕船,与杨二交好。杨二引显瑞窥海氏,显瑞垂涎美色,依杨二之计,聘有量为船上书算,并许附船带陈氏夫妇回徐州。及有量夫妻登船,显瑞乃遣有量前往苏州,置办绳缆。显瑞令人持银钱引诱海氏,未能得逞,于是乘夜强入海氏舱房,欲行强奸。海氏大呼杀人,声惊邻舟,显瑞仓皇逃出。海氏悲愤难忍,投缳自尽,时为康熙六年正月二十七日,年仅二十一岁。显瑞将海氏尸体藏匿米舱中,贿水手蓝九廷,令往苏州刺杀有量。蓝九廷仗义,首告于常州府推官朱士达。朱士达命府经历缪明缉拿林显瑞,于米舱中搜出海氏尸体,见海氏上下衣裳皆连缀密缝,显为拒奸自尽。显瑞贿官翻案未遂,依法论斩。杨二亦捕获,被众人群殴,死于狱中。常州府士民倡立烈妇祠于常州西门外,题诗凭吊。
    此案发生后,武进县令黄光业始作传记。董以宁《陈烈妇祠记》云:“于是摄令黄公序其为作传以传”(《四库未收书辑刊》第7辑第24册影印清康熙二十九年[1690]书林兰荪堂刻《正谊堂文集》);董含《三冈识略》卷一《海烈妇》亦云:“毗陵令黄光业为之记。”(《四库未收书辑刊》子部第4辑第29册影印清钞本)按黄光业,字序其,湖北荆州人,贡生,清顺治十七年(1660)为常州府经历(见于琨修、陈玉璂纂《康熙常州府志》卷十三“职官上”,页62A,《中国地方志集成•江苏府县志辑》第36册影印清康熙三十四年[1695]刻本,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1),康熙初年摄武进县令。其所撰传或记,或即《武进县志》所录《海烈妇传》,见《海烈妇传奇》刻本卷首。此传叙事颇为简捷,绝少虚饰,当最接近于事实。
    现存于世的海烈妇传记,尚有陆世仪(1611-1672)《海烈妇传》,见《桴亭先生文集》卷六,《续修四库全书》集部1398册影印清光绪二十五年(1899)唐受祺刻《陆桴亭先生遗书》本,页522-525;陆次云(清顺治康熙间人)《海烈妇传》,见《北墅绪言》卷二,《四库全书存目丛书》第237册影印清康熙二十三年(1684)宛羽斋刻增修本,页336;李长祥(1612-1679)《陈烈妇海氏传》,见《天问阁文集)卷一,《四库禁毁书丛刊》集部第11册影印民国间刘氏《求恕斋丛书》所收本,页163-164;方孝标(1617-1697)《海烈妇传》,见《光启堂文集•传》,《续修四库全书》集部第1405册影印清康熙间刻本,页592-593;任源祥(1618-1675)《烈妇海氏传》,见《鸣鹤堂文集》卷七,清光绪十五年(1889)刻本,页51a-52b;周筼(1623-1687)《海烈妇传》,见余霖辑《采山堂遗文》卷下,民国间刻本;董含(1624?-1698后)《海烈妇》,见《三冈识略》卷五,《四库未收书辑刊》子部第4辑第29册影印清钞本,页691-692;宋起凤(清顺治康熙间人)《海烈妇》,见《稗说》卷二,收入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明史研究室编《明史资料丛刊》第2集(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1982),页56-57;王元烜(清康熙间人)《海烈妇传》,海烈妇祠石刻,见《海烈妇传奇》卷首,页25a-28b。此外,姜埰(1608-1673)《敬亭集》卷一《烈妇诗》、彭孙贻(1615-1673)《茗斋集》卷十三《海烈妇行仍用朱张韵》、彭定求(1645-1719)《南畇诗稿》卷八《海烈妇祠行》等诗之前,均有序,长短不一,记叙海烈妇事迹,亦相当于一篇传记。海氏事迹亦收入赵尔巽等《清史稿》(北京:中华书局,1977),卷五百十一列传二九八列女传四,页14177-14178。
    按朱士达,于琨修、陈玉璂纂《康熙常州府志》卷二十一“名宦”有传,云:“朱士达,潜江人,顺治己亥进士。居官严介,不苟言笑。监兑时,运弁肃然。其发觉旗丁匿海烈妇而毙之一事,人以为神。”(页31a)顺治己亥,即顺治十六年(1659)。又按同书卷十三“职官表上”,记朱士达,湖广人,康熙四年(1665)任常州府推官,六年(1667)奉裁回籍(页46a);缪明,北直人,康熙二年(1663)任常州府经历(页62a)。见《中国地方志集成•江苏府县志辑》(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1)第36册影印清康熙三十四年(1695)刻本。
    冯景(1652-1715)《解舂集文钞》卷二《义士蓝九廷序》,记康熙三十五年丙子(1696),冯景于清和坊避雪,遇山东义士蓝九廷,为之作序。见《续修四库全书》集部第1718册影印清乾隆间卢氏刻《抱经堂丛书》本,页397。
    《海烈妇传奇》大率据实编排,敷衍而成。剧中第二十六出《建祠》,叙常州医士朱以瑞倡立烈妇祠,常州前进士赵继鼎,率其子申乔,倡始瞻拜,此可补诸传记之阙。按赵继鼎(1607-1673),字取新,号止安,武进人,明崇祯十三年(1640)进士,官至兵部车驾司主事。入清后,为避家难,遗世远举,缁衣访道,渡江而北,变姓名,以推命、卖卜、课徒为业。顺治九年(1652),返回故里,抑郁成疾,杜门自放,毅然以师道为己任,自称“江南老教书”。传见赵申乔《赵恭毅公剩稿》卷四《先考前兵部主政止安府君行述》,《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部第244册影印清乾隆二年(1737)赵侗斅刻本,页513-520。赵申乔(1644-1720),字慎旃,号松伍,武进人,清康熙九年(1670)进士,官至户部尚书,谥恭毅。《清史稿》卷二六三有传。
    三、    序跋考
    《海烈妇传奇》刻本共有六篇序跋:卷首五篇,依次为署“道光二十有一年岁在辛丑孟冬之月吴县戈载撰”之《重刻海烈妇传奇序》,署“樊圃老人题”之《此丈夫题辞》(版心署“盛序”),署“林屋洞山樵笔”之《此丈夫题辞》(版心署“董序”),署“庄溪老人题”之《海烈妇传奇小序》(版心署“王序”),署“康熙九年(1670)八月二日馀不乡后人书于三影堂”之《海烈妇传奇自序》(版心署“沈序”);卷末一篇,即署“道光二十一年十月四日胥江蒋文勋谨跋”之《海烈妇传奇跋》。
    《海烈妇传奇》刻本卷首“目录”,于“盛序”、“董序”、“王序”、“自序”及“陆传”(即陆世仪《海烈妇传》)之后,注云:“以上序传,悉依原本,以下传记,从各志乘集录。见闻浅近,无从搜采,尚冀博雅君子,于前贤诗文集中,遇有纪事之作,钞录寄示,以俟续刊。”据此可知,“盛序”、“董序”、“王序”、“自序”悉载原钞本之卷首,蒋文勋系据原本刊刻。
    此六篇序跋,蔡毅《中国古典戏曲序跋汇编》(济南:齐鲁书社,1989)、吴毓华《中国古代戏曲序跋集》(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90)二书均未收录,兹一并迻录于下。
    一、《重刻海烈妇传奇序》
    《海烈妇传奇》,何为而作也?海氏之烈,坊表则旌于朝,祠墓则著于乡,存其略则载之于志乘,慕其风则吊之以诗歌,叙述则有传有记,标题则有额有联,其散见于杂录诸书者又详且悉,则烈妇之烈,凡海内士大夫有不哀悯之、钦敬之、嗟叹之、赞扬之耶?似传奇可以不作矣。不知哀悯其志,钦敬其操,嗟叹其遇,赞扬其名者,止在于士大夫耳,至愚夫愚妇而知之者鲜矣。
        
    即一时有知之者,阅世而知之者鲜矣;即一郡有知之者,易地而知之者鲜矣。天下之愚夫愚妇,倍多于士大夫,不啻什伯千万,要其礼义廉耻、孝弟贞节,未始不与士大夫同具此心,不有以感动之则不知劝戒,不有以激发之则不知奋兴。而讲良知,论名节,原所以激发天良,奋兴流俗,然而顽者或甘于自弃,愚者且懵然不觉,仍不能感动之、激发之也。于此而欲通达乎世俗,历古今,周远近,无不家喻而户晓,非传奇不为功。
    今夫传奇者,传其奇也,非徒为悦耳目,娱性情也。自世之人以悦耳目、娱性情为尚,而鼓吹风月,藻缋烟花,在观者非不新奇可喜,无如其人其事皆属子虚乌有,此传奇之伪者尔。今《海烈妇》则不然,所叙之人实有其人也,生旦净丑不必增添也;所叙之事实有其事也,离合悲欢不必装点也。传此奇人,传此奇事,真情真景,曲尽描摹,面目如生,肺肝如见,挽回乎世道,维持乎纲常,将顽夫廉,懦夫有立志。于是乎劝戒,于是乎奋兴,所谓哀悯之、钦敬之、嗟叹之、赞扬之者,不仅在于士大夫,而凡愚夫愚妇靡不皆然矣,则传奇之功,岂浅鲜哉?
    虽然,是书作于康熙初年,已历一百六七十载,何为至今日而始显乎?则幸有蒋君胥江,发潜德之幽光也。蒋君修习禅𨙻,喜于为善,善之所在,每乐为之。又喜选刻善书,凡得佳本名作,往往重登梨枣。今《海烈妇传奇》之刻,是为广戒贪淫,唤醒迷途,其为功德,实亦不少,岂独表扬贞烈而已哉!而烈妇之墓与祠,在常州西门外龙嘴上,予往来淮阳间必由之路,向年曾未之睹,今春始见之,则又蒋君为之修葺也。且志乘、诗歌、传记、联额,以及散见于杂录诸书者,亦皆蒋君所勤搜博采,编之卷首。蒋君诚天下之有心人乎?烈妇可传,烈妇之传奇可传,而重刻是传奇以传之者,亦可传矣。予故乐得而序之。至填谱制词,情文相生,征羽悉协,在作者殚精竭虑,有自序详言之矣,兹不赘云。时
    道光二十有一年岁在辛丑孟冬之月吴县戈载撰。
    按戈载(1786-?),字顺卿,一作润卿,号宝士、弢甫,书斋名校词读画之斋。吴县(今属江苏苏州)人,一作元和(今属江苏苏州)人。诸生。工隶书,写意花卉,设色冶逸可喜。尤善写梅,疎枝繁蕊,得王冕法。著《翠薇花馆词》。传见俞剑华编《中国美术家人名辞典》(上海: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1981),页33。
    二、《此丈夫题辞》
    原夫传奇之尚,非止以娱性情,亦所以备劝戒也。古本之至今传者,大约孝节义为多,往往排场搬演,能令人喜乐,能令人哀怒,里巷之夫,志为美谈,则其事秘人,遂因之以不朽。然或事凭臆造,人属子虚,虽复感物动情,不足为贵。即古来实有其事,实有是人,而作者务求工巧,欢人眺听,未免补缀秕僻,纷舛是非,君子犹有憾焉。毘陵驿海烈妇一事则不然。烈妇以贫薄羁旅,迭遇无良,虽智足以知人,而所天实闇,堕人术中,致遭排迮,遂乃唴哴齽齘,矢贞自裁。所幸义侠廉平,一朝辐辏,罪人斯得,枉魄繇伸。尔时烈节动天,不觉义声震地,建祠营葬,哀挽旌扬,上自崇台,尽于编户。生前之苦,烈妇云极,死后之荣,烈妇亦云极矣。奇事奇人,有裨于纲常风化者不小。传奇之作,其能已乎?
    且为屈指数之,海氏尚矣,若夫渠凶宿狡之林显瑞,膏唇输计之杨二,屐谜风淫之两稍婆,皆阴贼著于心本者也。至于蓝九廷之跳身发奸,缪经历之却金执法,朱司理之秉公具谳;而建祠首义,则有医士朱以端,投章吊唁,则有贤绅赵止安先生父子,洎诸生王君麟、徐叶采、王伟仙辈,生成一部梨园,作者正不必假一曲笔,请一无是公矣。是编本其自然,组织完善,此其所以足贵也。馀不乡后人者,弱冠高才,以食跖余功,试雕龙之技,据膝持颐,干思涸虑,刻画此十数人面目,搜剔此十数人神髓,譬如善写生者,秋卉春华,并得真景。以是劝戒,直当使人移易性情,岂止喜乐与怒哀已耶!
    宪副李石台先生,西江贤者,其所以旌表妇曰:“此谓丈夫”,盖贫贱不移,威武不屈,烈妇洵女中之大丈夫也。是编以《此丈夫》颜之,即本石台先生之意云。
    樊圃老人题。
    按,此序刻本版心署“盛序”,作者为盛敬(1610-1685),字圣传,号寒溪,别署樊圃老人,私谥贞介。太仓(今属江苏)人。入清不仕,授徒为业,笃传理学,与同里陆世仪、陈瑚、江士韶并称四先生。传见沈受弘《白溇先生文集》卷二《寒溪先生墓志铭》,《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部第238册影印清乾隆三年(1738)沈起元学易堂刻本,页63-64。《海烈妇传奇》署“樊溪老人评”,则全书评语亦为盛敬所作。
    三、《此丈夫题辞》
    妇人而丈夫耶?烈则妇人而丈夫,不烈则丈夫而妇人。海氏之为丈夫也,烈也;其烈也,性也。使氏而有势,则为朱序母,得以坚壁捍敌;氏无势,有财,则为巴寡妇,守先业自卫,人不敢犯,始皇亦以为贞妇而客之;氏无其财,有力,则为庞娥亲,白昼相遇,马上夺刀,斫雠人而毙之;氏又无其力,所为氏者极难。秉少君孟光之德,而从牛衣涕泣之夫,亦何事可为?虽其智预知长之不可行,识林杨二贼之恶,料夫去后之必死,乃不肯踌蹰审顾,从容定计,如孙翊妻、申屠氏,为贼所劫,佯许之,徐为之图,终必杀之,而独仓皇急迫,自陨其生者,无他,蓬窗灯火,孤身枕衾,千里一妇人耳。何恃,恃有性耳。冰心玉骨,强暴之来,目不能视,耳不能听,口亦不能言,郁勃无诉,愤懑中发,隐忍不得,徘徊思算不得,奋然而起,一死尽之。呜呼!念决片刻,义立千秋,妇也,丈夫也!一宵不寐之泪,可比嵇侍中之血。高呼詈贼之声,可拟颜常山之舌。进肉糜而坚拒之心,无异十九年啮雪七日不食之心。掷黄金于淫妪之面,不啻暮夜四知。直唾骂古今来贪禄爵,恋货宝,积贿自焚,赃污狼藉之人。且也,吾意此夜,内外衣裳密缝细缄之针,从悲恨怨怒中来,锋芒百尺,必将化作徐夫人匕首,令红线女、隐娘辈掌之,于人丛中,取不忠不孝不弟、无节义寡廉耻之徒之头而枭之,然后乃大快人心。其《此丈夫传奇》之谓乎?试问诸三影堂主人,主人曰:“然。吾固愧天下之丈夫而妇人者。”
    林屋洞山樵笔。
    按,此序刻本版心署“董序”,未详其名。沈受宏所交董姓友人,有武进董以宁(1929-1669)、董元恺(约1630-1687)兄弟。董元恺撰《铜虎媒传奇》,沈受宏为之作《铜虎媒传奇序》,见《白溇先生文集》卷一,《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部第238册影印清乾隆三年(1738)沈起元学易堂刻本,页41-42。沈受宏《答董舜民书》云:“仆今年二十有五(中略)。若足下所著传奇,岂待仆序,仆即序之何加焉?足下岂欲得其文,观其可教否耶?书对奉命,书一言直道所见。其词过激,足下观之何如也。”《白溇先生文集》卷二,页51。据此,沈氏《铜虎媒传奇序》当作于康熙九年(1670),正是沈氏撰《海烈妇传奇自序》之时。然则林屋洞山樵或即董元恺?录以待考。按董元恺,字舜民,号苍梧生,武进(今属江苏)人。顺治十七年(1660)举人,次年即罹“奏销案”被黜,于是遍历南北,放浪江湖。著《苍梧词》十二卷。参见刘夕媛《董元恺苍梧词研究》(西南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08),第一章《董元恺生平考述》,页2-5。
    四、《海烈妇传奇小序》
    予初读《海烈妇传奇》,名之曰《三异记》。其后王太常更其名曰《此丈夫》,今从之云。曷言乎异?事有出乎常情之外,则异也。曷言乎三异?妇人水性,见金夫,不有躬,人情乎;海氏以营卒之女,微末已甚,而矢志清白,能拒豪淫之挑,甚至捐躯以殉,七十日启棺,颜色如生,不亦异乎?见利忘义,望势气慑,人情乎;蓝廷以役夫贱子,衣饭靠人,为能不爱金钱,啖以厚利不顾,而反能昭雪其事,不亦异乎?秉钺大臣,辇金贿嘱,则人可杀也,法可诎也;缪明以一命之微,能挥暮夜之金,而又能正言谠论,激扬当事,俾淫夫立正厥辜,贞女之幽魂不至夜台饮泣,不亦异乎?有此三异,是乌可以不传!
    试观肖像建祠,楚些哀挽,捐金助饷,木石如山,河干之庙,不日告成。苟非精诚之至,有以动天地,泣鬼神,曷克臻此?予尝游览江上,曹娥有碑,露筋有庙。曹娥一巫者之弱息,露筋一逆旅之孤雏,节孝惊天,千秋不朽。海烈妇祠,自当与二者并垂天壤,断不诬者。窃怪世道波靡,人心不古,风雅坛坫,鬼魅陆梁,子虚乌有,肆为不根,长傲诲淫,莫为此甚,祖龙一炬,宁可少乎?兹真情实事,耳目所及,写景描情,演为剧本,虽不能绝去科诨,大足廉顽起懦。况本色填词,宫商无舛,世不乏顾曲其人,自多元赏。
    庄溪老人题。
    按,此序刻本版心署“王序”,作者为王育(1593-1680),字子春,号石隐,晚自号庄溪老人。太仓(今属江苏)人,为沈受宏外祖父。入清,隐于医,明理学,工诗。传见沈受宏《白溇先生文集》卷二《外王父庄溪先生石隐王公行状》,《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部第238册影印清乾隆三年(1738)沈起元学易堂刻本,页65-66。
    五、《海烈妇传奇自序》
    《海烈妇传奇》之作也,始于康熙六年之五月,成于七年之正月。常欲为一言序之,未遑也。越三年,发箧得其书,若有不能已于心者。而序之曰:
    予观古之所谓立言者,左丘明、司马迁、韩愈、苏轼之徒,至于今,盖千百年,其所为文,播传天下,学士大夫,推许尊奉,必以数人为能。夫古之时,岂惟此数人为文哉?然而能者,惟此数人,彼固得其道者哉。孟子曰:“梓匠轮舆,能与人规矩,不能使人巧。”文之道,发于天机,原于人情,极于万事万物之变,曲直纵横,抑扬高下,轻重疾徐,莫不有道。如造父之御、由基之射,如僚之丸,如秋之奕,如张旭之草书,心能会而手不能强,目能睹而口不能道。呜呼!此乃所谓巧也。得其道,则足以为文,不得其道,则不足以为文也。左丘明之《传》,司马之《史记》,韩苏之文,当其为之也,运之以笔墨,驰之以思虑,穷之以昼夜,凡所以求得其道者,亦甚烦且劳矣。既为之,而不能以其道语人也。其意若曰:吾如是以为之,此文之道也。天下后世,其有读之而能知吾意之所至者乎?其有读之而卤莽灭裂而未能知吾意之所至者乎?吾亦俟乎知者而已矣。今夫天下之读其文者众矣,其不善读者,拾其词句,摭其事实,以为足以尽乎其文。夫惟好学深思之士,为能反复寻绎,而得其所以为文之道,然后古人之能见焉。古人之能,不在其为之之易,而在其为之之难。难者,求得其道之故也。工之制器也,其方圆平直之一定而不易者,因其法而用之,此不足为难也。取材而度之,睨目而视之,毫厘分寸之间,踌躇而不敢决。呜呼!何其难也。夫为文者,其中必有所甚难,而人见之乃以为平且易。
    予以之论凡为文之属皆然。予年十五,学为古文,十六学为诗,至今数年,虽一无所成就,然尝观于古人,而窃知其道之难。是故不敢轻有所为。康熙六年正月,常州毘陵驿有海烈妇死节一事,予谓此足以风世励俗,而又思大显其事,使通达于世俗者,莫善于传奇,于是有《此丈夫》之作。其始为之,若以为填词宾白,按谱而作,冲口而出,无难也。及入乎其中,乃知其道之难,无异乎乡者诗与古文之道。作而止,止而思,思而复作者,日数十次,阅半年而后成。若此者,人以为是传奇也,而予以为是文也。
    文则有道,求得其道,则有所甚难。凡为文之属皆然也。古者,由诗三百篇而降则有乐府,由乐府而降则有词,由词而降则有曲。文之有传奇也,诗道之流,乐府之遗,亦即古文一端也。世之传奇之传者,亦不少矣。其最著而又最正者,莫如《琵琶记》。在作者固自以为能矣,亦皆天下之所共以为能者也。予向者亦以为能焉而已,顾未尝为之,则不知其所以为之之道,今则有以实见其能矣。彼东嘉者,其能虽不及左丘明、司马迁、韩愈、苏轼,然而有其相及者,为文之道是也。其所为文,虽不同《左传》、《史记》、韩苏之文,然而有其相同者,为文之道是也。若予者,岂以为遂能得其道邪?虽然,激于烈妇之诚,一往而不已,则不觉其道之偶有得焉。自曲折往复、细微纤悉之间,
        
    以及事理情势、生成变化之际,莫不本其自然,组织之,陶铸之,使归于至当,而其阳施阴设,前瞻后顾,追摹想象,以极其致。死者之精神,生人之面目,皆若有以刻露于楮墨之外。视夫古之作者,工力才气,即不敢匹敌,抑以为仿佛其一二,则有之矣。此其道,予固不能以语人,而人必其知吾意之至乎此哉?呜呼!予因之有所感也。
    自念予年十五六知为文以来,外牵于制举之业,试有司辄摈之,以为不能。退而欲自肆力于古文辞,则又束手退避,知其难而不敢从事。乃特以雕虫篆刻一日之末技,欣欣自为能,亦可愧矣。然安知不因此而得所为诗古文之道,能为左丘明、司马、韩、苏之文。幸逢际会,趋走庙朝侍御仆隶之列,天下有大忠至孝,巨功明德,如烈妇之可传诸世者,予得操笔以从,竭精毕智,播之声诗,编之书策,垂不朽盛事,则予之文,其或有进矣乎?且予今固不得志于时之所为也。
    康熙九年八月二日馀不乡后人书于三影堂。
    六、《海烈妇传奇跋》
    《海烈妇传奇》钞本二卷,昔先师韩古香先生得之嘉定沈君蔚庵者,至上年始请戈顺卿先生校勘付梓。杨君师葛又为余将烈妇祠中碑传联额,及志乘所载海烈妇、张烈女传,汇录一卷。方欲寄余,而余适从扬州归里,道过毘陵,访杨君及吴君伯葵,同谒烈妇祠墓。吴君即新其墙垣,清其墓界,于是往来者始一望而知此地为海烈妇之祠墓矣。
    余思苏郡烈妇祠墓固亦不少,其未见文献者,莫得而知之,余知常之有海烈妇祠者,因沈君之传奇也。先师与吴君皆常州人,亦不知西门外有海烈妇祠,知之而即往展拜者,亦因此传奇也。烈妇祠前,地邻驿路,南北往来者靡不由之,往时行人罕知龙嘴上临河三楹为海烈妇祠,祠右丰碑之下即海烈妇墓,今一望而皆知之者,亦因有此传奇也。文字之存亡有关系者,盖如此。
    不特此也。昆腔优人尽出于吴郡,而演剧酒馆,城内外共有十余处,四时搬演故事,除忌辰外无虚日。又我郡为众商云集之所,各业会馆庆节整规演剧者,亦相续不断。昔时主人尚多命演《琵琶》、《荆钗》诸本,以之教孝教义,何善如之。无如近来主人好淫艳之出,相习成风,莫可禁止。少年子弟因之败坏者,不可胜数,而点戏者方欣欣然自鸣得意,此目下之最可痛哭流涕而长叹息者也。风俗既为淫戏所坏,当即以贞烈戏剧救正之。设有同志,以此《烈妇传奇》,命优人被之管弦,当场演出,吾知必有悄然以悲,肃然以敬者,于感发善心,惩创逸志之道,庶有合焉。此则区区付梓之本愿也。
    道光二十一年十月四日胥江蒋文勋谨跋。
    按,蒋文勋(约1804-1860),号梦庵,又号胥江,吴县(今属江苏苏州)人。琴家。少服贾,壮乃发愤读书,熟《左氏传》、韩愈、欧阳修文。后废书学琴。道光十三年(1833)辑录《二香琴谱》,著《琴学粹言》。其师韩桂(约1771-1833),字古香,武进人。清嘉庆间著名琴师。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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