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尼尔·贝斯奈哈德 《白母熊》(L’Ourse blanche)是法国当代剧作家达尼尔·贝斯奈哈德(Daniel Besnehard)的现实主义作品,聚焦当今世界移民向往“乐土”、追求爱情,突出反映“美国梦”的主题,体现出“梦剧”的特征,给观众深刻印象。 19世纪初叶,在欧罗巴旧大陆陷入绝境的人们,听说美国街道都由黄金铺就,纷纷从汉堡、不来梅、勒阿弗尔港、那不勒斯和利物浦乘船,奔赴大洋彼岸自由女神高擎火炬召唤,金光闪闪的“乐土”。经过几周海上颠簸,他们被运至葛理斯岛。这座位于哈得逊河口的海中沙丘俗称“泪岛”,美国联邦政府自1892年在此设卡,对前来的所有移民进行检查,合格者方能登岸,成为美国公民。及至1914年,由于联邦政府采取了一系列歧视措施,虽有“自由女神”的热情,那些“贫穷的渣滓”因对美国经济无益,而被拒于“金门”之外,禁闭泪岛,强行遣返,多少人的“美国梦”化为泡影。《白母熊》描述的就是这一段历史。 就在拥向美国的移民潮遭受堵截之时,波兰女伯爵奥尔嘉·韩斯卡携她的情夫莱什·米罗兹和一个有身孕的捷克姑娘埃莱娜同船驶往纽约,期望能在新大陆重新开始生活。轮船上,在海浪的激荡中,三人之间产生了爱情纠葛,《白母熊》一剧由此拉开帷幕。 作者达尼尔·贝斯奈哈德是穿过纽约布鲁克林桥,在该市东部贫民区和切尔西破败的码头散步时萌生写《白母熊》的念头的。他说:“回到传说的移民时代,那首先是因为这个爱情故事正在此时此地,即1990年的纽约发生。” 事实上,正像当年奥尔嘉和莱什离开波兰,埃莱娜从波希米亚出走一样,今天世界各地仍有许多人在做着“美国梦”,仍然以为在那个国度“烤熟的火鸡会自动落在盘子里”。从这个意义上说,《白母熊》一剧是个“自然主义”的故事,在舞台上借往昔移民的乌托邦,展现当今世界的一种突出现象,具有强烈的时代感。 在贝斯奈哈德笔下,三个戏剧人物做着三重“幸福梦”,即“美国梦”、“自由梦”和“爱情梦”。可在现实里,这三重梦是难以和谐的。奥尔嘉女伯爵原在波兰维斯瓦河下游拥有大片土地,丈夫坠马毙命后,她委任自己倾心已久的年轻农夫莱什为庄园总管,二人遂有了私情。然而,莱什出身于19世纪末刚获得解放的农奴家庭,卑贱的地位和年龄悬殊都阻碍他与奥尔嘉公开结为夫妇,过正常的爱情生活。经过10年躲闪,二人商定去美国寻找自由天地,从汉堡登上了横渡大西洋的邮轮。奥尔嘉乘坐头等舱,送其情夫莱什去三等舱。不料,后者的舱位被买了统舱票的埃莱娜占据,莱什同少妇相遇,二人一见钟情。埃莱娜原籍俄罗斯,为躲避哥萨克对犹太人的大屠杀,跟着祖母逃至布拉格当裁缝度日。她在那儿爱上了盖屋顶工萨姆埃尔,不料男方在让她怀孕后突然摔死,使初恋的年轻姑娘失去了在捷克土地上的一切希望,想到它处去实现自我。她在莱什身上似乎看到了去美国后的依靠,于是天真地向他坦露自己的爱慕,成了奥尔嘉的情敌。 莱什与奥尔嘉的结合本来就包含着爱情与金钱的交易,双方思想也有矛盾。在一个财富分配不均的世界里,莱什永远地位低下,即使到了他们要去的加利福尼亚,他也只能靠奥尔嘉的钱去买土地务农。他总感到社会地位不平等,对方是用金钱买了他的爱情,而奥尔嘉愚笨地以保护者自居,表现出绝对的占有欲,使他如囚“金笼”,感到自卑和屈辱。这样,出现在三等舱的年轻美貌的埃莱娜就酝酿起一场风暴,由此演成了一场三角恋爱。 莱什和埃莱娜均出身卑贱,既有去美国靠劳动发迹的相同愿望,又都对未知怀着忧心。且听二人在船舱里的一段对话: 埃莱娜:到了美国,听说要把咱们圈起来。在一个小岛上,人们叫它“泪岛”。 莱什:那是葛理斯岛,就像一个大的海关。 埃莱娜:要检验证件,搜查所有的行李包裹。他们简直没心肝,不合规定的人都要被拒绝入境……就别再梦想美国了。你被驱逐,流泪,呼喊,什么都没有用处。岛上自尽的人多着哩! 在互叙身世和倾谈去美国的梦想时,两个年轻人彼此产生了热烈的爱情,引起奥尔嘉妒嫉。女伯爵一怒之下,断绝了与莱什的往来。莱什与埃莱娜遂发生了性关系。几天后,埃莱娜到奥尔嘉的头等舱送交她完成的针线活,二人激烈冲突,争夺莱什。后者正在洗脸间换衣服,听见了这场争吵,对奥尔嘉的专横十分愤懑,拔腿追赶离去的埃莱娜。 客轮驶近哈得逊港。在甲板上,一对年轻的恋人看见了高举火炬的自由女神像。在纽约港客轮鸣起汽笛,二人有可能共同踏上美国“乐土”之际,莱什突然变卦:他决定陪奥尔嘉女伯爵返归回波兰故园。毕竟,像俗话所说:“钱就是钱!”尽管良心在撕扯,莱什还是不能摆脱与奥尔嘉姘居的过去,更不能舍弃与之相连的舒适前途。跟着一位贵妇远比为爱情与一个穷姑娘去冒险更容易。何况,奥尔嘉还以投海自尽和吞服安眠药相威胁。 最后一幕,莱什和奥尔嘉又被一条无形的锁链系在一起。奥尔嘉靠着返航邮轮甲板上的躺椅,听莱什谈刚买的机械收割机和蒸汽打麦机,特别是他俩返回波兰结婚后将面临的尴尬前景。客轮将于5天后返抵汉堡港。晓来梦醒之时,美国梦破之日,局中人终于都睁开了眼睛。 《白母熊》是个恋爱悲剧。剧中三个人物都受到环境的局限,不能离开那艘邮轮,否则就会淹死在无边的汪洋里。轮船恰如人类生活的境遇,每个人都在其中挣扎,要竭力冲破限制自己的环境,梦想一个更美好的世界。所以,“美国梦”也就是“人间梦”,有着更广泛、更深刻的引申义,阐述着一种普遍的人生梦华哲理。再说,奥尔嘉和莱什倘若真的去了美国中西部,或到加利福尼亚经营农场,也未必能为那里的宗教道德所容忍,更不用说埃莱娜那样的女子,远非美国的价值观所能接纳。 奥尔嘉女伯爵在剧中叙述了一个白母熊的故事。故事里说,一个牧师、一个士兵和一位学者本是一起长大的。牧师没能拯救所有人的灵魂,士兵没能消灭所有的敌人,学者没能理解透世界上整个生命的含义,三人均很失望。一个清冷的秋天,他们如约回到幼时嬉戏的森林,在当年夏日沐浴的河边见到一头母熊,浑身雪白,像明镜般映出他们各自的形象,消融了他们的傲气,给曾经争执不休的人带来了和谐。 中国《诗经》中有“梦熊”吉兆之说。希腊神话里,熊陪伴月亮女神阿耳特弥斯,象征恶魔与牺牲者对立的统一。在《白母熊》这一剧中,母熊恰似一个星座,善意又神秘,照耀着在爱情之路上摸索的人们。 剧作者贝斯奈哈德说:“我试图靠近的戏剧乃是基于一种相对节制的表达。”照他看来,过多的生平或心理细节会抹杀戏剧人物,使之失去自由与神秘感。剧作家力图避免歇斯底里的说教和忏悔,而是从日常平凡的现实环境出发,显示人情之隐秘变化,即靠所谓“明晰的伤感”产生幻觉,表现爱情的冲动。 表面上,《白母熊》仅是一串淡淡的哀愁,实际上反映了当代世界的残酷现实,结论极有讽刺意味,让人联想到奥尼尔的《安娜·克里斯蒂》和斯特林堡的《朱丽小姐》,或马克·赫尔普林的《泪岛》、亨利·罗斯的《乐土的黄金》等作品,以及卡赞的影片《阿美利加》、卢塞尔《热恋的妇人》,还可以看到约瑟夫·洛塞《中间人》里的影子。 《白母熊》一剧先在法国国家电台文化台广播,后由克洛德·耶赫辛执导,在昂热市新剧场和巴黎维莱特剧院公演,许多报刊发表评论。玛里纳·沃热尔在《巴黎快报》著文,说:“《白母熊》里三个人追求幸福,各怀梦想,在一艘轮船上冲突,有着奇异而又亲切的魅力。”《十字架报》评论:“《白母熊》描写人生的虚弱和痛苦,甚是微妙。”玛卡布鲁在《费加罗报》上写道:“这里叙述的是一个真实故事,当前剧坛缺少这类题材。显然,剧演得非常成功,无意取悦于人,体现了纯化的现实主义,观众都被吸引住了。”《费加罗妇女》杂志发表雅克·纳尔松的署名剧评,其中特别称赞剧作者,强调:“他善于纯净的表达和抑制的激动。这是他的特长,即所谓的‘简洁书法’。” 达尼尔·贝斯奈哈德生于1954年,巴黎大学戏剧系毕业,1978年到1985年在诺曼底冈城市立剧院任编剧,1986年后转到昂热国家剧院中心至今。贝斯奈哈德声称自己是个写实主义作家。在谈到自己倾向的自然主义戏剧创作时,他阐述道:“在我的写作中,自然主义并非绝对基于人与事物,以及语言的真实美学,而是要含蕴戏剧性,用在舞台上展示生活意象来讲人世的故事。因而,一部剧作正是原始形象的衍变,历史与空间的迁移恰为对人物的一种客观测定。”他又说:“写戏剧,就是要直面世界。或者更确切些,要跟世界交流。我觉得,重要的是在戏剧的进程中建立一种矛盾关系。”的确,他这种创作理念充分显示在剧作《白母熊》里。 达尼尔·贝斯奈哈德迄今发表了15部剧作,主要有《灰色池塘》《灰水》《灰色母性》《雪与沙》和《玛拉·斯特拉纳》。继1984年以《女船客》获“新才华奖”,1987年以《阿罗芒什》得“法兰西最佳创作奖”之后,他又为法国舞台献上了《白母熊》。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