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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西俄德其人其诗

http://www.newdu.com 2017-10-30 《诗与画》总第十一辑2 李川 参加讨论

    

1.赫西俄德其人与《劳作与时令》


    赫西俄德系古希腊最早的诗人之一,其地位仅次于小亚细亚的荷马。尽管被视为教养了古希腊的大诗人,然而其人生平却扑朔迷离,后赫西俄德时代关于他的传闻虽多,而泰半皆小说家言,难以据信。有人从词源学角度研究过荷马,认为这个名字含义是“人质”“诗歌熔铸者”或“盲人”[1],这个方法也同样被移用到赫西俄德研究。比如,以Ἡσί-(Hēsí-)打头的名字都有“释放”“宣说”等义项,遂将他的名字解释为“He who emits the voice”,或者是“He who takes pleasure in the journey”。[2]然这种方法与其说是有意义的考据,毋宁视为一种文字游戏。了解赫西俄德,最直接、最可靠的途径是读他的作品。赫氏一生诗作颇丰,但散佚者十之八九,存世无多。最完整的两部传世之作为《神谱》《劳作与时令》。学术史上有所谓的“荷马问题”,视荷马为一个箭垛般的虚拟人物,赫西俄德也面临如此尴尬的境遇。所幸的是,从现存两首长诗看,他显然是个曾经存活过的人,不大可能向壁虚构。认识这位大诗人,最重要的是其《劳作与时令》,其次便是《神谱》。 
    根据《劳作与时令》(以下简称《劳作》)提供的线索,他出生于阿斯科拉(Ascra),该地位于希腊中部偏东、雅典和阿提卡半岛北部的波俄提亚,是个并不起眼的小镇,本是塞斯皮亚城的属地。那儿离缪斯的圣山赫利孔不远。乡村阿斯科拉和城市塞斯皮亚之间,存在错综复杂的政治关系,这是希腊城-乡二元结构的一个缩影。[3]赫西俄德诗云,他父亲迁来阿斯卡拉之前,居住在“库莫”(kúmē,古希腊的行政区划,犹中国古制之乡遂)[4]这个地方,所以也有人推断其出生地为这个“库莫”。诗无达诂,同样的诗句允许不同的理解。赫氏在诗中并未明确交代自己的出生地,只是说到他父亲离开故土,驾船度过爱琴海来到阿斯科拉定居这件事。据此断定他出生在库莫是否可靠呢?诗中说,他除了从阿乌利斯渡船到卡尔克斯之外,从不曾乘船到过浩瀚的海面(《劳作》650~1行)。假如他出生在库莫,那么他童年当随父渡海离开爱奥利达,而不应说从未出过海。所以这一说不那么太可信。当然,赫西俄德说自己缺乏“航海经验和技艺”(《劳作》649),假如童年时代是消极地被带到船上,而不是亲自驾船,那么这与其不曾出海之说也并不凿枘,据此他也有生于“库莫”的可能。只是两相权衡,将其出生地定在阿斯科拉更为稳妥。这样断定的佐证之一是,奥维德在《爱的艺术》一诗中,言及爱人们给与自己桂冠,乃至于胜于阿斯科拉和梅奥尼的圣贤,这行诗作显系以生地指代诗人。[5] 
    古来相传的说法以为,赫西俄德是荷马的表亲,并据此编制了详赡的家谱,将他俩的祖先一直上溯到日神阿波罗。[6]不过,传统文献多有夸张虚诞之笔,未必尽可作为史料,因此这种说法可能并不表示实际的血缘,而只是说明他们神赋的诗歌才华。希腊神话体系中,阿波罗和缪斯一样,都被视为司掌诗歌的神明。荷马和赫西俄德的诗作之间,本就有千丝万缕的因嬗关系,让他们成为亲戚,也是好事文人水到渠成的想法。这与将赫西俄德编派为抒情诗人斯特西寇卢斯(Stesichorus)的父亲一样,只是小说家的稗官之言,不可据以考史。考据还得依赖严肃的史家著述。希罗多德以为赫西俄德和荷马生活年代不会早于他本人四个世纪(《历史》II.53.2),如果据此推断,赫西俄德生活年代不会早于前九世纪中叶,但只是个大概年限。而杨尼斯·泽泽斯引用亚里士多德之说,以为他只比毕达哥拉斯早一个世纪,则其生年不早于前七世纪。依据这两种史料,赫西俄德的生活年代在前九到七世纪之间。这些记载也仅得其大概,要得到更加准确一点的数据,还是回到《劳作》这首诗。 
    古希腊曾经有次海外殖民的运动,《劳作》交代说他父亲迁来之前的地方是“库莫”,学人假设这个迁徙时间与希腊在西西里建立殖民地库莫同时,[7]那么其生年大致应当在前750到720这三十年之间。另外,《神谱》也可为赫西俄德生平断限提供一个参考数据。《神谱》里有段描写宙斯与提丰之战,学者据此推测这可能写的是埃特纳火山爆发,而希腊人西西里殖民在前735—28年,因此推断赫西俄德此诗写作与这一时间段之后。但韦斯特不赞同此说。他驳斥说,如果这确实影射埃特纳火山的话,那么希腊人知晓这一火山应当在西西里殖民之前,故而其时间仍是难以确定的。[8]所以这个数据仅供参考。赫西俄德的父亲是从小亚细亚的库莫镇航海迁来波俄提亚的,从那儿向北一点便是勒斯波斯。他父亲的航海经历因此对他有一定的影响,在《神谱》中列举了不少注入黑海的亚细亚河流,这应该是得益于其父的讲述。希腊人知晓黑海沿岸始于前八世纪,最早的定居是在前756年,依据赫西俄德描述的关于黑海的知识,其写作时代不会早于前750年太久。 
    《劳作》中,诗人说他航海到优卑亚,参加卡尔克斯王安菲达玛斯的葬礼,并因赛诗获胜赢得一方三脚鼎。学人将此和勒兰亭战役(the Lelantine War)联系起来推定其活动年代。[9]普鲁塔克记载说,安菲达玛斯死于卡尔克斯与埃雷特里亚之间的战争,亦即勒兰亭战役。如果《劳作》一诗所咏属实,那么依据这一战役的时间,便可推知赫西俄德的大致活动时段。但关于勒兰亭之战的材料后人所知亦不甚多,其具体时间不易确定,仅可大致断为前八世纪末叶或七世纪中叶。考古资料和历史文献表明弓箭的使用在前七世纪中叶,如果勒兰亭之战是马战的话,那么依据战争中只是使用剑而尚未使用弓箭这一细节,将这战役定在前730—700年较为合乎情理。[10]可是普鲁塔克说安菲达玛斯死于海战,似乎有必要重新衡量这一战役的时间,史家修昔底德记载,最古老的海战发生在前681年或前661年(在柯林斯和Corcyra之间展开),若安菲达玛斯果真死于海战,其下葬年代不会晚于前661年。虽则不敢十分确定,却又可获得一个有关赫西俄德活动年代的参数。 
    Rechard Janko指出赫西俄德和西蒙尼德斯的创作之间存在亦步亦趋的关系,他所举例的诗歌创作年代为前664—1年,[11]如果确系后者因袭前者的话,可以推断赫西俄德的生平不会晚于前七世纪中叶。 
    综合以上所说, 推断赫西俄德活动年代在前750到前660之间,大概比较稳妥,但也仅仅是一参考。 
    赫西俄德之死颇多异说。诗人在卡尔克斯赛诗获胜,《劳作》中他对此颇为自豪(《劳作》650~661)。后人依据这几行诗作,编造出赫西俄德和荷马赛诗并获胜的传说。[12]诗人赛诗获胜之后就去德尔斐神庙,阿波罗神谕告知他,不要去涅美亚的宙斯的圣林,以逃避死亡的命运。他以为神谕指的是勃罗奔尼撒的阿尔格里斯的涅美亚,因此就去了罗克里斯(Locris)的厄诺埃(Oinoe),在那得到菲古斯两子安菲法尼斯和盖纽克托的盛情款待。但后来怀疑他勾引他们的妹妹,因此将他杀死,并把尸身抛到海中,三日后海豚将他驮到岸边,葬在厄诺埃。原来此地也有一个涅美亚神庙,这可从史家修昔底德笔下得到印证(III.96.1)。据说他的这桩风流韵事结了果,就是生下了罗克里斯的抒情诗人斯特西寇卢斯。[13]尽管这故事也出现在严谨的修昔底德笔下,但可能只是个传说,正如学者们所说,如果他赛诗后便死去,那如何会有后来的创作呢?[14]古希腊许多重要人物比如俄耳甫斯、埃斯库罗斯、索福克勒斯等等都有离奇死亡的故事,这俨然是古希腊文化的一种叙述传统,赫西俄德之死也是这传统的一环。斯特西寇卢斯据信活动年代为前六世纪中叶,未必就是其子,他们更可能是一种诗歌上的传承关系。[15] 
    关于诗人的家属和交游,从《劳作》这首诗中看,他父亲定居阿斯科拉之后便以务农为业。他有个弟弟佩耳塞斯,游手好闲,在父亲死后向权贵们行贿而攫取了大部分家产,坐吃山空。为此诗人写诗加以教育。但也有以为这只是一种文学设喻,实际本无佩耳塞斯其人。赫西俄德是否成家,无从得知,他在诗中流露出厌女症倾向,多次以工蜂供养雄蜂隐喻男女之间的关系(《神》590以下、《劳》300以下),说信任女人就是相信骗子(《劳》375),从这些言辞推测,赫氏或许受过强烈的感情创伤,即便成家,或许婚姻也并不幸福。 
    赫西俄德原本只是一个年轻的牧人,他的诗歌生涯始于缪斯的启示。《神谱》和《劳作》都重点地歌咏了他对缪斯女神的崇拜和礼敬。《神谱》说他在赫利孔山下放牧,遇见缪斯传授他妙不可言的歌唱记忆,因此他便开始作为缪斯的仆人—歌手在人间歌唱,传达诸神的荣耀。《劳作》也说他在卡尔克斯赛诗获胜,将奖品三足鼎献给缪斯女神。 

2、赫西俄德的诗歌


    如果系名赫氏所作的诗歌都可信的话,那么他无疑是一位多产诗人,除了《劳作》《神谱》之外,通常列入赫西俄德文集的还有11篇。属于《劳作》一类的有五篇:《鸟占篇》《天文篇》《卡戎的格言》《广劳作篇》(或音译为《大厄尔加》)《伊德的长短短格》;属于《神谱》一类的共六篇《列女传》(或译作《名媛录》)《赫拉克勒斯之盾》《科宇科斯的婚姻》《增广列女》(《大欧荷欧》)《爱基密俄斯》《米兰浦蒂亚》。前一组是教喻诗,主要着眼于生活技巧和伦理道德的训诫,被称为“智慧文学”;后一组是神谱,追溯天地万物由来、名门世系所出等古老的传闻,即所谓“神谱文学”。 
    这些诗作虽然归于赫西俄德名下,有关其著作权却笔墨官司不断。埃菲斯的赫拉克利特(约前540—480,其说见狄俄根尼·拉尔修《名哲言行录》IX.1.)、诗人品达(约前522—442)《伊斯米娅颂歌集》(I.6.67)暗引了《劳作》“勤奋催人劳作”的诗行,称其为赫西俄德所作。[16]喜剧家阿里斯托芬(约前446—385)的剧作《蛙》通过埃斯库罗斯之口说“赫西俄德传授农作术、耕种的时令、收获的季节”,这显系指《劳作》而言。[17]二世纪的历史家鲍赛尼阿司(《希腊游记》IV.31.4~5)也承认赫西俄德写过《劳作》。塞克斯都·恩庇里柯(《反数学家》IX.193,I.289)记录克洛封的色诺芬尼(约前570—480)将《神谱》视为赫西俄德之作,抒情诗人巴克科里德斯(约前507—428)《凯歌》提及赫西俄德,说他“缪斯的仆人”,这个说法源于《神谱》(《神》100)[18],暗示《神谱》的著述者是赫氏,历史学家希罗多德(约前484—425)也记载说,荷马和赫西俄德生活在据他四个世纪之前,他们正是为赫伦人(the Hellenes)编制了《神谱》的人(《历史》II.53.2)。相对荷马来说,编制神谱这个说法似乎更加适合赫西俄德。[19]鲍赛尼阿司虽然肯定赫西俄德对《劳作》的著作权,却认为《神谱》并非出自赫西俄德之手(鲍赛尼阿司《希腊游记》IX.27.2.)。但他又在同书卷九列举了赫利孔的波俄提亚人传统上两种截然相反的观点:一种意见认为除了《劳作》之外,没有写过任何其他诗作;并且他们剔除了有关缪斯的诗行,以不和女神段落作为这诗歌的开篇,他们还向旅行者展示了刻有此诗的铅板。另一种意见认为,赫西俄德不只创作了《劳作》,还写了一系列诗作,诸如有关女人的(《列女传》)、《增广列女》、《神谱》、关于预言者Melampus的诗(《米兰浦蒂亚》)、关于忒修斯和Pirithous的后代下冥府的诗、卡戎对阿喀琉斯的教育(《卡戎的格言》?)等等。[20]罗马博物学家老普林尼肯定《天文篇》和《广劳作篇》(对后者的肯定见《自然史》xv.1,xxi.17),此外普鲁塔克(约46—120)也肯定《天文篇》,而认为《科宇科斯的婚姻》系伪作。雅典尼俄斯(约170—230)肯定《米兰浦蒂亚》,但否认赫西俄德对《科宇科斯的婚姻》《天文篇》的著作权,以为《科》是古典时期的作品。 
    《列女传》(《欧荷欧》)和《增广列女》(《大欧荷欧》)的关系很复杂,著作权也莫衷一是。和著名校勘家阿瑞斯塔科斯同时的阿波罗多若斯写过一篇《诸神论》,其中便用到了这两篇作品。费罗得慕斯(Philodemus)在他的著作《虔诚论》中引述阿氏的著作,但引用《列女传》时,说是赫西俄德的作品,引用《增广列女》时,却只说“《大欧荷欧》的作者”,似乎在费氏那里,《列女传》和《增广列女》并非都是赫西俄德的作品,这也反映了阿波罗多若斯的看法。至少在前二世纪时候,这两诗的著作权已有争端。[21] 
    赫氏上述诗作中,除了《神谱》《劳作》两诗外,最重要的是《赫拉克勒斯之盾》和《列女传》。《赫拉克勒斯之盾》存有480行之多,和《伊利亚特》中关于阿喀琉斯之盾的描叙同一个题材,二者之间或许有因袭关系。《列女传》一名《欧荷欧》,在叙述中引往往通过ἠ' οἱη(亦或如是如是)等等字样引起下一个故事,以此其另一名称也被题为ἠοῖαι,《欧荷欧》。——这种连珠排比的表达形式,极似昙无谶所译之马鸣《佛所行赞·破魔品》,该品即连用51个“或”字以转叙故事。[22]据介绍,目前此诗还残留有1300多行,占其全部诗歌的三或者四分之一。[23]此诗向来被分为五卷,卷一二从潘多拉的故事开始,介绍丢卡利翁的后裔,这叙事脉络与《神谱》《劳作》两诗有着内在的联系;卷三四涉及了阿提卡历史上的闻人,包括阿尔克莫涅和他的儿子赫拉克勒斯;卷五咏唱海伦的婚姻,接续特洛伊战争和英雄时代的结束。[24] 
    《劳作》《神谱》存在不少问题,比如它们的作者是否赫西俄德,两诗孰先孰后?而这两个问题又互相交织,商务版的译者以为《劳作》无疑比《神谱》成诗要早,根据是《神谱》21~5行的诗句,他们认为这几行诗涉及到了两位诗人(赫西俄德和“我”),将两首诗的作者分属二人。[25]这个说法是否可信呢?诗曰:曾经有一天,当赫西俄德在神圣的赫利孔山下放牧羊群时,缪斯交给他一支光荣的歌。也正是这些神女……曾对我说出如下的话,我是听到这话的第一人。 
    此处由第三人称变为第一人称,如何理解这个转换关系?“赫西俄德”和“我”是同一人还是两个人?中译者认为《劳作》是赫西俄德所做,《神谱》属于另一诗人。他们将这段话的意思理解为:就像赫西俄德遇到缪斯那样,“我”也遇见了她们,她们对“我”说出了以下的话。如果这样理解的话,既然《神谱》的作者“我”提到了赫西俄德,那么当然赫西俄德在“我”之前,所以他们认为《劳作》的创作时间早于《神谱》。 
    大多数人倾向于将“我”和“赫西俄德”理解为一人。关键在于如何理解该诗第24行的τόνδε δέ με,吕达尔指出这不应该看成主语转换,那会导致将赫西俄德看作有别于第一人称的另外一人的结论。他举出了荷马史诗的例子,认为《伊利亚特》中许多诗行以τόν(这个)开头,以 πρὸς μῦθον ἔειπον(对……说话)结束,但此词却不定义μῦθον(话语、故事),而指的是说话对象。所以《神谱》的τόνδε指的是人称με(我)。[26]持同样观点的还有Waltz,他说τόνδε με是ὅδε ἐγώ的宾格形式,并不认为它修饰μῦθον,而是赫西俄德利用这种反常的形式自指 [27]。因此,τόνδε δέ με就是“这个我”亦即赫西俄德。《神谱》第24行实际是交代了赫西俄德放牧,遇到缪斯,缪斯对同一个人说话,应当理解为:诸位女神们第一次对我赫西俄德说出这番言语。“我”就是赫西俄德,赫西俄德就是“我”。《神谱》的作者自属赫西俄德无疑。 
    也有对《神谱》这段赫西俄德遇到缪斯另出新解的。此说承认赫西俄德对《神谱》的著作权,却否认赫氏写过《劳作》,毕竟《劳作》诗中并没有提到作者便是赫西俄德。该说设想赫西俄德遇到缪斯并写作《神谱》之后,赫利孔当地名声鹊起,遂有许多游客,其中包括一位当地的年轻人,自然并非是牧人而是农夫。这后者便是《劳作》诗的作者。持此论的人主要是感觉《神谱》《劳作》两诗风格不类,故而作出这般设想,持此论者自己也承认这是一种推想之词。[28] 
    我坚持两诗作者都是赫西俄德。 
    那么,《神谱》和《劳作》孰先孰后呢?其实依据上文的解释,已经可以推导出结论,赫西俄德遇到缪斯才开始了诗唱生涯,因此《神谱》自是其最早的诗作。当然《神谱》在前,《劳作》居后。这里,为了使问题更加清晰,不妨再补充一些证据。 
    《劳作》开始提到了两个不和女神(《劳》11),一个是坏的一个是好的,前者挑起战争而后者挑起竞争。这两个不和女神在《劳作》中占有重要位置。《神谱》中也提到一个不和女神,是夜神纽克斯之女,被诗人称为“不饶人的”“恶意的”(《神》225)。假如《神谱》作于《劳作》之后,何以《劳作》诗中如此重要的不和之神到《神谱》中倒被略去一位便很难理解。那么,只能这样理解,就是《神谱》成诗在前,《劳作》成诗在后,后者是对前者的修订。除此之外还需注意到:《神谱》对君王充满溢美之词,而《劳作》的态度则远为严苛。如何理解这个矛盾?一方面这可以理解为诗人“到什么山上唱什么歌”;另一方面,也可以合理地设想《神谱》是面对君王(们)的特殊场合之作。《神谱》对君王们一通颂词之后,便接着提到了诗歌对心理创伤的疗治妙用(《神》98~103),诗歌的治疗功能与对君王的赞美这两个细节前后相承的有意味的细节,极能刺激诗歌治疗的是君王之痛的联想。在赫西俄德诗唱中,与这一联想有关的就是安菲达玛斯之丧。诗人在那葬礼上获了奖。假如将这一推想与赫卡特颂歌联系起来就更能说明问题,在这一诗节中,作者提及五个阶层:1、君王们;2、战士们;3、骑手;4、参赛的运动员;5、海上渔民。阿斯科拉和赫利孔周边既没有马匹,也不会有海上渔民。《劳作》中赫西俄德说他渡海到卡尔克斯参加安菲达玛斯王的葬礼,这葬礼之后,这一切阶层就都见到了。因此,《劳作》中应该提到了《神谱》就是在安菲达玛斯葬礼那一段,赫西俄德正是靠《神谱》赢得了那一枚三足鼎并将之献给了缪斯女神。[29] 
    假如将荷马史诗称为伊奥尼亚史诗的话,《神谱》和《劳作》则属于波俄提亚,尽管赫西俄德采用了和荷马一样的伊奥尼亚方言,但却呈现出完全不同的风格。赫西俄德是真正第一个进行个人创作的诗人(也不排除以口授的形式),总之这不同于传统意义上的口头史诗传统。 
    赫西俄德诗风古朴、自然,然时隔两千余年,今天的西方人读赫翁诗,不亚于国人读先秦两汉典籍,晦涩古奥之处不在少数。为呈现这种时空间隔感,故而本译作决定采取古体。相对于荷马而言,国内对赫西俄德的译介略显冷清,上世纪陈洪文、水建馥翻译过《劳作》一些片段。商务印书馆出过张竹明、蒋平的散体译本,二先生首创之功不可泯灭。近年则有吴雅凌的白话诗体译文(未刊),附有详尽的义疏,是赫西俄德译介历程的重大进展。我于2006年将此诗翻译为白话体(未刊),去岁孟冬,因故不能正常工作,遂参酌旧稿,以古体重译一遍。赫西俄德原诗采用的是六音步抑扬扬格,无论白话诗体还是古体,都很难将这种风格原汁原味地呈现出来,只能利用诗学传统的固有体验,得其彷佛。翻译中,我主要采用了《诗经》之“雅”“颂”体、《楚辞》之《二招》《九歌》《九章》体,通过比拟先秦诗作,引起读者对赫翁诗作古雅风格的体验。赫翁此诗泰半以农事、航海等古希腊人的日常生活经验为主,想来这些日常生活情境当能引起国人共鸣,中国古典传统中,类似著述亦复不少,诸如《豳风·七月》《夏小正》《礼记·月令》等等,虽与赫翁诗作并非一类,精神内涵上却多有可通之处。诗作依据底本为West,M.L.Hesiod:Works & Days,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78.并主要参考以下西语译本: 
    Hine,D.Works of Hesiod and the Homeric Hymns,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2005. 
    Lattimore,R.Hesiod,The University of Michigan Press,1959. 
    Tandy,D.W.and Neale,W.C.Hesiod’s Works and Days,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96. 
    Wender,D.Hesiod:Theogony/Works and Days,Penguin Books,1973. 
    West,M.L.Hesiod:Theogony,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66. 
    另参考松平千秋的日文译本,岩波书店1986年以及张竹明、蒋平的汉译:《工作与时日》,商务印书馆1990年。 
    由于诗中译名音译较长,考虑到古诗韵律节奏,翻译中适当做了处理,大致有以下几种情形:1、意译:如伊阿帕托斯翻为“巨灵”,(50行),大部分做了如此处理。2、截译:如48行普罗米修斯,“前识普罗”,以一两字代全名:此例古书甚夥,如班固《幽通赋》“巨滔天而泯夏”即以巨代王莽(莽字巨君)。3、双关译法。如1行“自彼瑞丘”,瑞丘为皮尔瑞亚之丘,即隐括祥瑞意义,又是其音译的缩略。239行“克氏之子”,既是战无不克之“克”,又是克洛诺斯的缩略。在诗作中,我已随文注出,此处便不再赘述。 
    

    [1]A. T. Murray ( trans.) , Homer: The Odyssey,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19, pp.vii~viii. 另参 Homeric Hymns/ Homeric Apocrypha/ Lives of Homer, edited and translated by M.L.West, The Loeb Classical Library, 2003, p.321。 
    [2] 前说是Nagy的观点,认为这是一个传统称号。后一说的创始者是Meier Brugger。前人对此名号作过细致探讨,参考J. S. Clay, Hesiod’s Cosmos, Th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3, p.3注释6。另参M. L.West (ed.), Hesiod :Theogony,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66, 第22行笺疏。 
    [3]A. T. Edwards, Hesiod’s Ascra,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2004. 
    [4]比如D. Hine,Works of Hesiod and The Homeric Hymns,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2005。参看其扉页图版的标注。 
    [5]“置(我)于阿斯科拉和梅奥尼的圣贤之上(Praelata Ascraeo Maeonioque seni)”,阿斯科拉的圣贤指的便是赫西俄德,而梅奥尼圣贤则指荷马,说明在奥维德时代,这两个地方被视为大诗人的出生地。原文见J.H.Mozley ( ed.), Ovid: The art of love,and other poem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29,p.66.  
    [6]Homeric Hymns/ Homeric Apocrypha/ Lives of Homer, ibid., p.323. 
    [7] M. L. West ( ed.), Hesiod: Works & Days,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78, p.31注释1。 
    [8] M. L. West (ed.), Theogeny, ibid., p.41. 
    [9] R. Janko, Homer, Hesiod and the Hymns: Diachronic Development in Epic Diction,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82, pp.94~96. 
    [10] M.L. West ( ed.), Theogeny, ibid., p.44. 
    [11] R.Janko, Homer, Hesiod and the Hymns: Diachronic Development in Epic Diction, ibid., p.98. 
    [12] Homeric Hymns/ Homeric Apocrypha/ Lives of Homer, ibid.,pp.319~353. 
    [13] R. Lattimore ( trans.), Hesiod, The University of Michigan Press, 1959, pp.5~6. 
    [14] 张竹明、蒋平译:《工作与时日·神谱》,商务印书馆,1991年,序言。 
    [15] R. Lattimore ( trans.), Hesiod, ibid., p.5. 
    [16] W. H. Race (ed. and trans.) ,Pindar ( in 2 volumes), Loeb Classical Library 1997, p.192. 
    [17].阿里斯托芬:《蛙》,1030行以下,罗念生译文。《罗念生全集》第四卷,《阿里斯托芬喜剧六种》,世纪出版集团、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年。 
    [18] H. Maehler (ed.), Bacchylides: A Selection,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5, p.45. 
    [19] R. Lattimore ( trans.), Hesiod, ibid., p.7. 
    [20] 转自R. Lattimore ( trans.), Hesiod, ibid., p.6。 
    [21] Gioven Battista D’Alessio,“The Megalai Ehoiai:A Survey of the Fragments, in The Hesiodic Catalogue of Women, edited by R. Hunter,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5, pp.177~8. 
    [22] 饶宗颐《韩愈南山诗与佛书》(《澄心论萃》第二七则,上海文艺出版社,1996年)一文以为韩愈的《南山诗》受该品影响,但中国古典文献中排比联用之格不胜枚举,如《尚书·说命上》连用19次“惟”字,《文选》所载杨雄《解嘲》8次联用“或”字,而《古香斋初学记》卷二十三引崔玄《山懒乡记》(崔玄为何人,《山懒乡记》为何书,我尚未查出)连用37次“或”字。现在有了《列女传》的例证,说明排比联用是种具有普遍性的修辞,不必一定通过异域文化的影响。 
    [23] R. Osborne,“Ordering Women in Hesiod’s Catalogue”, in The Hesiodic Catalogue of Women, ibid.,p.6. 
    [24] The Hesiodic Catalogue of Women, ibid.,p.2. 
    [25]《工作与时日·神谱》,前揭。 
    [26] 吕达尔《<神谱>开篇:诗人的使命、诗神的语言》,载赫西俄德:神话之艺》,前揭,页70,注释6. 
    [27] F. Solmson, Hesiod and Aeschylus, Cornell University Press, p.5, 注释2。 
    [28] Hesiod: Theogony· Works &Days, translated by Dorothea Wender, Pengun books, 1973, p.14. 
    [29] M.L. West (ed.), Theogeny, ibid., pp.44~45.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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