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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的一些关键时刻

http://www.newdu.com 2017-10-30 《小说选刊》2008年1期 黄梅 参加讨论

    不久前,时年八十七岁的英国女作家多丽丝·莱辛(Doris Lessing)荣膺2007年诺贝尔文学奖,成了历年来最老的获奖人。 
    莱辛1919年出生在伊朗,幼年时随家迁到南部非洲,父母是英国人。她十四五岁时因眼疾辍学后便开始打工谋生,同时坚持读书自学,青年时代积极还参与了反对殖民主义和法西斯战争的左翼政治运动。两次结婚并离婚后,莱辛于1949年携幼子移居英国,当时两手空空, 全部家当是提包中的一部小说草稿。该书描写非洲农庄中黑人男仆和白人女主人间的纠葛与冲突,出版(《野草在歌唱》,1950)后颇得好评;随之陆续面世的五部曲《暴力的儿女们》有自传色彩,讲述一位在非洲长大的白人青年妇女的人生求索。代表作《金色笔记》(1962)探讨了女主人公在人生不同领域遭遇的种种困惑与危机,引起了读者特别是女性读者的强烈共鸣和关注。莱辛追求不断在思想上艺术上有所创新,曾以虚构故事表达自己对心理学问题及伊斯兰苏菲神秘主义思想等等的推敲和体悟,还借披着科幻外衣的“太空小说”写出对人类历史和命运的忧思。她晚近的一些作品,如《简·萨默斯日记》(1984)和《又来了,爱情》(1995)等,就题材和风格而言, 似乎是对早年写实主义的一种回归。 
    莱辛不仅写长篇,还著有诗歌、散文、剧本和短篇小说,曾经获得1954年毛姆短篇小说奖。这里讨论的两个短篇分别撷取不同类型人物生活中的某些关键时刻,以入木三分的笔触重彩描画并深入探究。两篇的叙述方式都比较“传统”,不能反映莱辛漫长写作生涯中那些花样翻新的实验,却像明澈的小窗口,可以让我们比较轻松地领略作者力图揭示的精神风景。 
    《海底隧洞》发表于1955年,是莱辛的早期作品,常被选入教材,是英语国家许多青少年必读的故事。小说以第三人称记述了十一岁英国少年杰里与母亲到海滨度假的经历。叙述相当节制,对微妙的母子关系只做了蜻蜓点水的暗示。反复出现的有关母亲胳膊的那些文字追随的是男孩的视线,表达了他对妈妈既依恋又心烦的准青春期少年心态。而“非常荒凉”之类的判断则暗含那位寡居妇女的视角和她进退两难的担心。母子间对话,明说的少保留的多,一来一往张力十足。头一天杰里勉强跟随母亲去了浴场,第二天便下定决心要独立活动。他认为人头攒动的安全海滩只适合小孩子玩玩,而近旁巉岩兀立水波汹涌的海湾才是他应涉足的地方。 
    在那片乱石嶙峋的海域,杰里加入一群当地黑肤色孩子,到崖边跳水嬉戏。本地孩子的肤色不同,他们讲的话杰里也听不懂,这些都更强化了杰里的陌生感和孤独感。此后事态的发展扣人心弦。能否像稍许年长的本地孩子那样穿越水下隧洞,成了横在杰里面前的人生挑战。他一次次眺望母亲的举动是否传达出某种恐慌和不安?这未脱稚气的男孩何以能那么有条不紊地进行准备冒险?种种细节在引领读者去体会孩子的决心所蕴藏的并不简单的心理感受和动机。杰里瞒着母亲一次次探查岩壁上的洞穴。他一点点训练提高自己憋气潜水的能力,好几次流鼻血仍锲而不舍。最后在水下穿越岩洞的“壮举”更是惊心动魄。孩子脑海里闪过的一个又一个恐怖的“万一”。那一瞬,读者也和杰里一样几乎要透不过气来了。 
    当小杰里再次浮上光明的水面,当他回到住所从容地和母亲谈话,我们意识到,此刻他已不再是几天前的杰里。他通过了重要的人生考验。他几乎已经长大成人。而且,耐人寻味的是,那群有细小黑眼睛的本地黑肤色孩子在杰里自我挑战自我超越的历程中发挥了关键作用,这使故事在族裔问题上显现出某种超越1950年代西方主流思想的不俗眼光。 
    《海底隧洞》没有涉及莱辛最关切的一些话题——比如两性关系,社会理想,政治参与或写作实践等,在某个意义上多少有点“非典(型)”。然而从另一方面看,该小说又那么探幽烛微地挖掘了子与母的关系,那么坦率热诚地聚焦于人的成长和内心生活,因而又可说是很充分地代表着莱辛写作的本质和特点。 
    《喷泉池中的宝物》成文稍迟。其中的“核心故事”因南非约翰内斯堡中年钻石工匠伊浦瑞姆应邀到亚历山大港为埃及富商做活儿而引发。他在餐桌上邂逅富商家已经订婚的十八岁女儿米润。一时间他如醉如痴,目不转睛,同时又因姑娘裙上缀着几颗假珍珠而如坐针毡。事后他没有马上打道回家,却倾多年积蓄,在亚历山大千挑万拣选得一颗完美的珍珠,把它送给米润。再次见面,他对米润说:她是不该戴假珠的。后来,米润拒绝了家资万贯的南美洲未婚夫,却在出远门做客期间决定嫁给一名出身寒门的欧洲理想主义左翼青年。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米润突然坠入险象环生的历史激流。她被二战期间的混乱和贫穷淹没,成了经历过死亡忍受着饥寒的贫民孕妇。最后,还有伊浦瑞姆和米润的另一次偶然但并非意外的相遇。 
    浓郁的东方色彩,匪夷所思的事件,这似乎应属于“天方夜谭”的经历被轻车熟路地徐徐讲来,性格鲜明的人物跃然纸上,情节发展起伏跌宕。但是被包藏在故事中心的却是一个或者若干个“谜”:伊浦瑞姆究竟在米润身上看到了什么?接受了珍珠的米润又发生了什么变化?对于这些,故事没有或许也不可能用明晰的语言予以解释。有人指出,这篇小说传达了苏菲神秘主义观念。不过,我们并不一定需要借道于某些“主义”才能体味小说的意蕴。很显然,令伊浦瑞姆有如醍醐灌顶的,绝非男女间被荷尔蒙驱动的一见钟情。也许我们可以从描述米润绣衣的“白色”一词以及他后来渴望制作的那件艺术品(水晶盘托起的由品种和色泽各不相同的白宝石雕制的朵朵玫瑰)的特征可窥出一二。他的感受有关洁白,有关纯真精粹的美。似乎是,木讷的中年工匠突然在美丽少女身上发现了自己的梦想。而米润呢,好像也通过那颗无价珍珠及伊浦瑞姆的态度感知到自己预定的当阔太太的未来只有虚假的光鲜,实质上却消极空洞,毫无意义。 
    也许有许多读者会像米润的家人一样,认为那姑娘的一生被“毁”了。果真如此吗?故事的讲述者显然在力图传达其他一些解读的可能性。也许,人生的质量其实恰恰是以那顿悟的瞬间为标志的?很多人终其一生从没有看到自己心中的“珍宝”,丝毫不曾为它努力或牺牲。而伊浦瑞姆和米润却在彼此相认中得到了某种不可思议的升华——即使他们后来突然从传奇世界坠入具体的历史情境,身陷战乱和困苦,即使那些本应成为绝世宝石花的晶莹石料最终被从喷泉池中捞出却又抛撒在广场。 
    值得注意的是,小说颇费口舌地特意设置了一个“外框架”:大雾天,机场滞留,萍水相逢的旅客在议论财富、闲谈趣事,而小说叙述者“我”则是其中一名听众。之所以说“特意”,是因“我”曾两次强调该故事完全可能以另外的方式开头。如此故事套故事,被强化的是民间传说色彩和叙述中暗含的“谜”。难以透视的谜。仿佛那弥天浓雾,又似陌生讲述人的暧昧身份。 
    是的,作者似乎在强调小说的谜语性质,同时又否决了确切谜底的存在。在这个层面上,伊浦瑞姆和米润戏剧性的人生奇遇是莱辛给出的一个启示或一则禅语,留待有心人去慢慢参悟。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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