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喧嚣背后的空寂常常需要黑夜来填补和平衡，也许在深黯的苍穹所带来的无边宁静中，我们更能洞观沧桑世事，回望人生行止间的哀乐得失。在清寂的初秋夜晚，品读陆昕的《乌啼集》，这样的感觉尤甚。事实上，仅“乌啼”二字以及封面的色调就已经让浮躁的心归复到了一种难言的安宁：幽蓝的夜空，似明若暗的浮云卷曲舒展，苍松虬枝盘曲，一轮明月高悬枝头，而乌鹊寻栖的啼声让秋夜的霜天更加寂静。月华昭昭，清冷深远，人生倏忽间的往事、感怀与思索就在这苍穹中纷至沓来。 “文史闲谈”“往事随想”“流年梦影”“纸上留痕”“学海管窥”五部分内容博杂，风格各异，涉猎古今中外人、事、情、理，或慷慨或沉吟，或激情四溢或审慎思辨，或小桥流水或落日长天，无论所述如何，却总能从中读到如夜空般从容淡定、深沉幽静的心境。 在这些行云流水般的叙述中，最喜读“往事随想”和“流年梦影”两部分，其间的脉脉深情也最动人心弦。作为著名语言学家陆宗达的后人，作者自小家庭环境与文化熏陶不同一般，所遇之人、所见之事都充满浓浓的书香气。“往事随想”绕过诸位大家的学术贡献和文化大事，单从亲身经历耳濡目染、所见所感却又不为人所知的日常琐事入手娓娓道来，陆宗达的浪漫、启功的豁达，张中行的质朴……读后时而捧腹，时而唏嘘。至于那些藏书旧事和因书结识的人物，更因朴实而历历如在眼前。对作者而言，他们是一个个真实多彩的学者、长辈和朋友，有令人景仰的治学之道，也有叹为观止的风雅人生。在日益浮躁的今天，这些可亲可敬的旧人旧事已渐行渐远，重读“往事”，竟有恍若幻梦之感。 “流年梦影”是书中极醒目的一组文章，因为题目齐整，意境优美，文字从容，而所述之人、事、情于静谧处又有一种淡淡的感伤，营造出如烟如梦的意境。文章中体现最多也感人至深的是作者字里行间浓浓的乡情。在《乡情》《寻踪》《古巷》以及无限感怀的《城南》中，作者为这份爱倾尽笔墨，就算列入“纸上留痕”的文章里，也还要有专门一篇《故乡的爱》来述其衷情。正如作者所说，那是一种“对北京风情人物市井宫苑充满眷念以及随之而来的溶入血液深入骨髓的挚爱”。那种散淡又略带惆怅的笔触，将北京的文化性情、春夏秋冬、山水草木、市井风情无不描绘得令人心醉。本以为作者成长于“往来无白丁”的家庭，理当更爱阳春白雪般的北京，没想到树下乘凉的平民、街边的小饭馆、引车卖浆者的高腔大嗓这些市井情调、贩夫走卒的胡同人生却更让作者流连忘返：“在这最嘈杂最市井最乱纷纷闹腾腾的地方，我却有了远离尘嚣的感觉……也许，这是我想象中的最真实最自然最去掉了浮饰和光环的生活，使我能直窥人心中最本质的生活欲望。”“那无穷无尽的街巷，却仿佛凝聚了遥远的岁月和广阔的生活，凝结了历史和沧桑，凝结了我对吾乡吾土的眷念和一种深深埋藏的希望。”将民间蓬勃的生命力视为率性而真实的生活本色，这样的思索与情感，只有穿越了浮华、淡定在心的人才会拥有；这样深沉的文字，也只有真正爱得“深入骨髓”的人才会从心底喷薄而出。而作者在其他篇章中或独自游园的喟叹，或驻足湖畔的反思，或寻访旧地的留恋，那秋日、蓝天、晚霞、夜色中的壮阔和如烟旧事的感伤，其实依然无不深藏着无尽的乡土眷念，正是这座深爱的城市让作者忧伤、励志和深思。 在作者笔下，张中行“虽身处市井，却‘道通天地’；虽家居陋巷，而‘思入风云’”，既是高士，又是事事关心的“俗人”，是一个醉心于古典诗词与传统文化的儒雅之士，一字一词、一景一境常有独到见解；“纸上留痕”中是一个感忧时事的性情中人，一则新闻报道、一部电视剧都可以拍案而起；而“学海管窥”中又是一个思维严谨的治学之人；同时，还会谈地图，说收藏…… “终日挥形而神气无变，俯仰万机而淡然自若”，这大概是作者想用文字和思考向我们展示的一种人生境界。 原载：《人民日报》（2009年11月3日20版） (责任编辑：admin)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