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年前就计划着将“文学史研究打通关”的王辉斌教授,在先后出版了《先唐诗人考论》、《唐宋词史论稿》、《宋金元诗通论》、《唐后乐府诗史》等著作后,最近又推出了他历经15年而完成的《商周逸诗辑考》(以下简称“《辑考》”)一书。《辑考》全书共从140多种子史文集中辑得各类逸诗600余篇(含附录),成为可与《诗经》、《楚辞》鼎足而三的一部逸诗总集。此书的出版,为全面认识与了解先秦诗歌的创作活动、流变规律、发展概貌等,提供了一份极具文献学价值的“古逸”读本。 据《史记·孔子世家》记载,由于孔子“去其重”的缘故,而使得“古者诗三千馀篇”一变而为“诗三百”,汉人为了彰显这“诗三百”的经典性与重要性,即将其称之为人们所熟悉的《诗经》。于是,《诗经》与后来的《楚辞》,便成为了人们观照与研究先秦诗歌的两种主要参照系,现在的高校文学史教材,也无不如此。《诗经》与《楚辞》,虽然具有不可替代的文学史价值,但因其数量所限(二者总共约350首诗),而无以窥获先秦诗歌之全貌,所以,自南宋初期始,辑录逸诗即引起学者们的关注。其间,如冯唯讷《古诗纪》、杨慎《风雅逸篇》、钟惺《新刻逸诗》、沈德潜《古诗源》、朱彝尊《经义考》、郝懿行《诗经拾遗》、周应宾《九经逸语》、马国翰《目耕帖》等,就都曾辑录了数量不等的逸诗(多者过100篇,少者50余篇)。不过这些逸诗辑佚成果也存在着不少问题,如陈陈相因,互为重迭,真伪混杂,时代不明,篇目张冠李戴等,所以,若除去重迭与伪作等,实际上只不过100篇左右(含“仅存篇目者”)。也正因此,少有文学史著作关注这些辑佚成果。 《辑考》一书,不仅着眼于“辑考”的角度,较为全面地解决了上述逸诗辑佚成果中所存在的种种问题,而且所辑录的600余篇逸诗之量,乃为自宋以降历代逸诗成果的数倍。从这一意义上讲,《辑考》对中国诗歌史、先秦文学史等之重新编写,对有关文学史现象的重新阐释等,都具有不可低估的参考价值与作用。为便于认识,这里略举孔子“删诗”以为例。长期以来,人们对孔子是否“删诗”多所争议,但从《辑考》所辑录之逸诗的角度审视,则孔子“删诗”应是极有可能的。这是因为,“删诗”者除精通音乐外,还必须深谙诗歌之道,也就是要擅长于诗歌创作,而《辑考》中所辑录之孔子15题16篇逸诗的事实表明,孔子在先秦文学史上是仅次于屈原可名列第二的一位重要诗人。孔子精通音乐,《论语》、《史记》等均有记载。综合这两方面来看,孔子在当时是符合“删诗”条件的唯一人选。至于《左传》记载的“季札观乐”,所表明的只是周太师对“古者诗三千余篇”进行的一次大的音乐调整和次序排列,而与《史记·孔子世家》所载孔子着眼于篇目内容的角度“去其重”者,并非一事。所以,孔子“删诗”说,应该是可以相信的一件文学史事实。 《辑考》一书将所辑录的600多篇逸诗,按其时代之先后,分为《殷商逸诗》、《西周逸诗》、《东周逸诗》三编,每编又细分为“目辞俱存者”、“有篇目逸句”、“无篇目逸句”、“仅存篇目者”等几类。除“仅存篇目者”一类外,其馀各类所辑录的每一篇逸诗,均由“辑录”、“校考”、“斌案”三者组成。“辑录”重在对所辑的每一篇逸诗交待作者、书名、版本、卷次、篇名等,并原文引录该逸诗在某书中的文字,以备属意者复核与验按;“校考”是指对所辑录逸诗之异文进行校勘与考订,并于他人他书之校勘、注释择其要者全文引录,意在彰显其首创之功;“斌案”主要是对所辑录之逸诗进行编年与“伪诗”辨正。三者各司其职,合则为对一部商周逸诗总集的辑考。从辑佚学的角度言,《辑考》的这种分类编排的辑佚方法,既具纲目清晰之特点,又兼多元观照之优长,我以为是很值得肯定的。此外,《辑考》立足于广义逸诗的角度,将逸诗年代的下限由“去其重”之孔子生活的年代,扩展到东周灭亡的公元前256年,以及从王应麟《困学纪闻》之例,将具有韵语特点的“铭”、“谣”、“辞”、“箴”、“颂”、“诵”、“引”、“语”等一并予以辑录的举措,也都是值得肯定的。而所有这一切,均是作者学术识见与学术视野的一种具体反映。 此次通阅全书,对作品的时代判断问题,略表个人的读后感,供作者参考。如书中对作者的时代判断,主要根据所引用的资料的说法,认为第一篇《商铭》是出自《国语》所引:“商之衰也,其铭有之曰……”但根据现在出土的大量商代青铜器铭来看,商代大概不会有这种格式、这种语言的铭文。即使是在西周,偶尔有一两件接近“箴言”的铭文,也与此篇《商铭》不同。因此,这篇《商铭》是否为殷商逸诗原文,尚可考虑。 另,此书融合前人辑佚的标准,把铭、箴、谣、颂等皆算作诗(以具备韵文特点为准),这是可行的。但此书主要主要使用传世文献,尚忽略出土文献。因为甲骨卜辞和青铜嚣铭文中,有数量不少的带有韵文特点的篇目,按此标准,应该也能算作古诗。作者可以考虑进一步采用甲骨金文的材料,这样当能让此书增色不少。 总之,作者历经15年完成的这本《辑考》,无疑如一枝林中的响箭,使人为之一震。所以,我期待着此书的出版能推动扎实求实的学风,使古代文史本身研究与文献考索进一步结合,愿更有这样的著作问世。 原载:《中国社会科学报》2013年3月15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