粤东北梅县地区的客家语言是客家方言的“标准语”。著名晚清客籍大诗人黄遵宪在其《已亥杂诗》中写道:“筚路桃弧展转迁,南来远过一千年。方言足证中原韵,礼俗犹存三代前。”[1]由此可推断,客家方言至少有1000年以上的历史,源于唐末宋初之际的中原话。粤东北传统客家山歌是劳动人民在山间田野用客家方言来演唱的民歌,具有浓郁的地域特色,其演唱的韵味、技巧的表现都与客家方言的字、词、句的语音、读法和组合形式有着直接的联系,并相互作用共同构成粤东北传统客家山歌的演唱风格。 一、客家方言的语音特征 民歌是语言与音乐结合的产物,是方言的艺术化。客家山歌所用的客家方言带有很强的地域性,其特有的声调特征和字调关系与山歌的旋律紧密地结合在一起,使歌曲旋律抑扬相随、舒促有致、明朗悦耳,易于传达细微而含蓄的情感因素。根据谢留文先生《客家方言语音研究》[2]的论述,客家方言声调最显著和最重要特点是: (1)古次浊声母平声、古次浊声母上声、古全浊声母上声今都有一部分读阴平[1],如“马”“惹”“野”“也”“每”“美”“尾”“吕”“礼”“里”“鲤”“理”“旅”“鲁”“滷”“买”“乃”“卯”“恼”“咬”“某”“有”“满”“懒”“免”“暖”“软”“忍”“冷”“猛”等字。 (2)古去声次浊声母字的分化,即古去声次浊母字有规律地分为两类,一类读成清声字,如“骂”“露”“墓”“奶”“妹”“艾”“面”“梦”“问”;另一类跟古去声全浊声母走。 (3)古入声次浊声母字的分化,即次浊入声有两个走向,或与清声母入声字走,如“日”“肉”“木”“聂”“六”“脉”“额”等,或跟全浊声母同调,如“月”“末”“绿”“玉”“入”“篾”等字。 (4)浊音清化平仄皆送气,如“白”“备”“大”“坐”“求”等字。 (5)窗聪同韵,双松同韵[3]。 (6)客家方言传承了大量中州古韵因素,保留“六声”即“阴平”、“阳平”、“上声”、“去声”、“阴入”、“阳入”。这六类字调通过高、低、长、短的变化,起到辩义、表情的作用。同时,由于字调的音高、音势不相同,在融入客家山歌的旋律中表达情感时,自然有轻、重、高、低、缓、急、抑、扬、露、藏、深、浅等的对比,使声、韵、调紧密地融为一体,形成了既有方言韵味,又有旋律线条的音乐风格。 二、客家方言的声母特征 声母是语言发声的字头,声母的发声主要是气流经过口腔内咬字器官各种不同状态的阻碍摩擦发出,咬字的准确与否,直接关系到字音的准确和清晰。客家话有相当一部分字的发音与汉语普通话的区别在于声母。例如:“黄蜂咬断丝瓜,无竹无架样般缠。瞎子过桥丢了杖,无人牵带样得前。”这首山歌中,“黄”“断”“无”“架”“样”“瞎”“桥”“牵”的声母分别是v、t、m、g、n、h、k、k,而在普通话中其声母分别为h、d、w、j、y、x、q、q。 表1客家方言与普通话声母及发音的区别 字例 普通话 客家话 声母 咬字特点 声母 咬字特点 黄 h 舌根阻音,清擦音 v 无声母,发音时嘴唇和两颊向前撮口成小圆形,舌头成凹形,稍抬起后缩,如吹 灰状 断 d 舌尖阻音,不送气清塞音 t 舌尖阻音,送气清塞音 无 w m 双唇阻音,浊鼻音 架 j 舌面阻音,不送气清塞擦音 g 舌根阻音,不送气清塞音 样 无声母 无声母 n 舌尖阻音,浊鼻音 瞎 x 舌面阻音,清擦音 h 舌根阻音,清擦音 桥 q 舌面阻音,送气清塞擦音 k 舌根阻音,送气清塞音 牵 q 舌面阻音,送气清塞擦音 k 舌根阻音,送气清塞音 从表1可总结出以下几个特点: (1)舌根擦音“h”,常发为唇齿音“v”。如“黄”字的声母“h”发“v”音,此外“花”“划”“话”“画”“猾”的声母“h”都发“v”音。 (2)不送气的舌尖阻音“d”,常发为送气的舌尖阻音“t”。如表中的“断”声母“d”发为“t”。此外,还有“段”“锻”“缎”“煅”“读”“毒”等字的声母“d”发为“t”。 (3)舌面阻音“q”,常发为舌根阻音“k”。如上例的“桥”“牵”。此外,还有“前”“欠”“其”“期”等字。 (4)舌面阻音、不送气塞擦音“j”,常发为舌根阻音、不送气清塞音“g”。如上例的“架”字。此外,还有“加”“家”“嫁”“假”等字。客家方言声母阻擦音较多的特点,使得客家山歌在演唱中,口腔的共鸣更为突出,位置更为靠前,声音更加口语化。 三、客家方言的韵母特征 韵母在歌唱中又称元音或母音,其发音紧接声母后面的发音要素,在传统的民族声乐演唱中也称为字腹或吐字,其特点是发声不受阻碍,是由声带振动发音。在歌唱实践中,韵母的实值较长,音量可以根据需要调控,对发声的音色、共鸣、力度等的行腔润色起着重要的作用。 客家方言的韵母也可按汉语普通话韵母一样,归纳出开、齐、撮、合4种发音状态。中国的传统唱论称为“四呼”,即开口呼、齐齿呼、撮口呼、合口呼。客家方言(以梅县话为代表)的韵母有73个,如表2 表2客家方言的韵母 开口呼 齐齿呼 合口呼 开尾韵 思 初 i 衣 威 u 布 朱 a 巴 话 ia 姐 野 ua 瓜 跨 e 细 洗 Ie(kie 他的) o 哥 货 io 靴 茄 uo 过 果 ai 再 iai 界 解 uai 乘 快 oi 害 外 iui 锐 ui 对 内 au 包 刀 iau 晓 小 eu 某 后 iu 流 九 针 深 im 林 心 am 三 南 iam 欠 嫌 em 森 鼻尾韵 真 身 in 民 亲 an 半 难 ian 见 件 uan 关 惯 en 根 丁 ien 边 天 uen 耿 恒 on 安 端 ion 软 uon 官 贯 iun 运 忍 un 本 分 aη 冷 硬 iaη 饼 惊 uaη矿 oη 长 讲 ioη 凉 相 uoη 光 广 iuη 龙 虫 uη 东 公 汁 湿 ip 急 入 Ap 甲 法 iap 业 叶 up 粒 瑟 it 室 直 it 笔 日 塞尾韵 at 八 袜 iat 结 月 uat 括 刮 ut 北 色 iet 雪 铁 uet 国 ut 说 割 iut 屈 曲 ut 出 骨 ak 伯 石 iak 壁 额 ok 剥 落 iok 脚 确 uok 郭 iuk 足 玉 uk 叔 谷 声化韵 m 唔 n 你 鱼 例如梅县松口山歌:“松口行上甘露亭,敢唱山歌怕瞒人,妹子好比诸葛亮,不怕曹操百万兵。”其中的字的韵母与普通话韵母读音有较明显的差别。 表3客家方言与普通话韵母及发音的区别 字例 普通话韵母 客家话韵母 (汉语拼音) (国际音标) 松 ong iuη11 口 ou eu31 行 ing aη11 上 ang oη53 亭 ing aη11 唱 ang oη53 歌 e o44 妹 ei oi53 葛 e iet1 亮 iang ioη53 不 u ut1 百 ai ak1 兵 ing iηt1 客家方言的韵母极其丰富,再加上继承了中州古韵的阴入和阳入,使得粤东北传统客家山歌的声韵音调更为婉转悠宕、延停有辄,形成了山歌“绕绕韧韧”的风格。 四、山歌中俗语的运用 客家俗语是相对书面语而言的口语化、生活化的语言。客家俗语贴近生活,有浓厚的客家生活气息,也深深地影响着客家山歌的演唱风格。客家山歌运用通俗易懂,生动形象的俗语,使山歌充满情趣,听起来亲切自然。例如梅县山歌《年头见哩到年尾》中的歌词:“年头见哩到年尾,口语唔搭信无回,秆扎鸡肠想唔解,哪项言语得罪你?”(见于《客家山歌唱腔选集》)其中:“年头”“年尾”“唔搭”“想唔解”等口语词,通俗易懂,凡是客家人甚至是懂得汉语的人都觉得好唱好听,唱得顺口,听得明白。 又如《高山顶上一头梅》:“高山顶上一头梅,手攀梅树等妹来,爷女哀问捱望乜个,捱望梅花几时开。”其中的“一头”“攀”“爷女哀”“望乜个”等口语化的俗语,使得山歌演唱拉近了与听众间的心理距离,让听众觉得山歌就在自己的身边,就在自己的生活中。此外,还有很多经常使用的客家方言俗语,如“日头”(太阳)“月华”(月亮)“落水”(下雨)“好天”(晴天)“上晡”(上午)“日辰头”(白天)“老妹”(妹妹)“年头”(年初)“年尾”(年末)“二招嫲”(对女子的爱称)“上摆”(上次)“头牲”(家禽家畜)“阿哥”(哥哥)“细妹”(妹妹)“阿爸”(爸爸),等。 俗语是人们生活中的常用语言,山歌的口语化俗语来自客家人的日常生活,具有很高的生活艺术性,但并非所有俗语都可作为山歌歌词。山歌的语言是经过精心挑选的俗语,是经过艺术加工的口语。正如黄遵宪说的:“人籁易为,天籁难学。”[4]这种挑选与加工,需要民众深厚的历史积淀和人文内蕴,才可能将生活的趣味转化为浅而不白、凝而不滞的客家山歌语言。 语言和音乐是构成民歌的两大基本要素。粤东北传统客家山歌以其独特的语言声韵和独具风格的音调特征共同构成了具有“绕绕韧韧”风味的山歌曲调,成为客家人民世代相传的“生活必须品”和中华民族优秀的文化宝藏。在当今中华文化和世界文化大交流、大融合的时代,每一种文化艺术形式都获得了融会变革和传承发展的动力与机会。客家山歌在客家地域和客家群体的生存环境中既要保留原有的风味和面貌,又要在“动力”和“机会”中得到传承和发展,则要求必须本着尊重差异、突出个性、相互借鉴、共同发展的原则,不仅重视客家山歌的语言、风格、音调乃至与客家文明相关的其他地域和文化背景下的艺术种类的历史、文化,进行更深入和细致的探讨和研究。 参考文献: [1]罗可群.客家文学史[M].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2000:7. [2]谢留文.客家方言语音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6:79. [3]温昌衍.客家方言[M].广州:华南理工大学出版社,2006:39. [4]宋绍青.黄遵宪传[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5:197.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