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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金、古之后的武侠作家，面临比前辈严峻的创作困局：金庸不可学，没有金庸那样深厚的传统文化根基和雄放的才力，勉力模仿只能“画虎不成反类犬”；梁羽生不值得学，因为他的小说实在“新的有限”，只能算旧派武侠向新派武侠的过渡［1］。只余古龙可学，于是，金、古之后的武侠小说充斥着“古龙式”的文体、分段、推理，武侠作家们争相比古龙还“古龙化”。至此，武侠小说进入“后金庸时代”并陷入困境。 人们对“后金庸”时代的武侠小说是不满意的［2］，不仅读者不满，创作者也不满意。超越和突破成为武侠小说的首要任务。而温瑞安的诗化武侠、李凉和李莫野的俗化武侠、以及以黄易为代表并在网上蔚为大观的武幻小说，代表了武侠作者破茧重生的努力。 一、充满实验性的“诗化武侠” “诗化武侠”出自温瑞安。温瑞安，1954年生于马来西亚，祖籍广东梅县。自幼喜欢武侠，读中学时就以班上人物写作武侠小说，16岁发表第一部武侠小说，为四大名捕故事。后来创办绿洲文学社、神州诗社，出版过诗集、散文集。其作品以四大名捕系列最为著名，笔法受古龙影响，有些作品如《布衣神相》魔幻色彩较浓。值得注意的是温瑞安不仅是武侠作家，同时还是一个现代派诗人。作为诗人，他对文字有着极强的驾驭能力，善于凝练作品中的诗意；作为武侠作家，他面对金、古之后的困局，力求新变。以自己擅长的诗化的语言和意境创作武侠，开辟“诗化武侠”的新路，正是武侠作家兼诗人温瑞安的自然选择。因此，温瑞安开创“诗化武侠”一脉与其一身而二任的身份密切相关。 追求文字的美感，本就是文学家的本能。所以，用诗一样美的语言来写武侠，并不始于温瑞安。早在20世纪30年代，旧派五大家之一的王度庐创作的悲剧侠情武侠小说“鹤——铁”（《鹤惊昆仑》 《卧虎藏龙》 《铁骑银瓶》 等）系列中，就不乏“诗化”的文字。不过在温瑞安之前，诗意只是点缀，少而零散。而温瑞安的武侠小说则体现了对诗化意境的自觉追求。 以他的《骷髅画》为例，小说用诗样美丽的语言，描绘了一个诡异的故事。其情节的诡异、人物的诡异、语言的诡异，贯穿始终，最终融会成一片诡异莫名而又迷离恍惚的诗意，给读者以全新的审美体验，创造了武侠史上前所未有的新的美感类型。他的《碎梦刀》、《谈亭会》、《开谢花》等作品，书名富有诗意，文中触目皆是耐人咀嚼的诗化的文字，凝练着或凄美或悲壮或惆怅的诗意。因此，这种诗化的语言、诗意的凝炼决不是温瑞安小说中偶一为之的点缀，而是刻意为之的自觉的美学追求。如果说古龙开创了“散文式的武侠小说”，那么温瑞安则更进一步，开创了“诗化的武侠小说”。当然，这种努力并不总是成功，有时因为割裂了小说人物情节和诗意的内在联系，常常陷入为诡异而诡异，为凄美而凄美的境地。 1987年后，温瑞安自称“超新派武侠”作家，创作了一批中短篇作品，书名随心所欲，为了追求新奇甚至不惜“不知所云”。如《傲慢与偏剑》和英国古典名著《傲慢与偏见》只有一字不同；《战僧与何平》就是“战争与和平”的谐音；《杀了你，好吗？》以不合情理的杀人时的礼貌询问构成矛盾，产生新鲜而矛盾的吸引力；《请请·请请请》将日常生活用语提炼为少见的叠字标题；《敬请造反一次》有意识将“敬请造反”的矛盾语意引入“造反有理”的联想；《没有说过坏话的可以不看》更是莫名其妙；《力拔山河气盖世·牛肉面》将严肃伟大与渺小并列，强烈的反差感里渗透着调侃和戏谑。同时，他在小说行文中也生造与现代词语相关的古代词汇，比如《妖红》中的“人形荡克”，所谓“人形荡克”让人联想到“人形坦克”，这是武林世家何家制造的如同现在坦克般具有强大战斗力的斗士（用人和动物的肢体拼凑而成，强壮耐打，无自主意识，很明显模仿威尔斯科幻小说《化身博士》的情节）。这些都显示了温瑞安武侠小说的游戏性、先锋性以及对古典、现代的颠覆性。 到了他写《闯将》，大量用一个字分段，横七竖八排列，有时刻意变幻字体字形，展示视觉效果。熟悉诗歌的人对这种做法并不陌生，在诗行排列和字体上动脑筋，挖掘形式的潜能，本就是现代派诗歌创新的一条“捷径”。温瑞安大胆地将这种诗歌手法移植到武侠小说的创作中，充分体现了他创作上的实验性和先锋性。 温瑞安的成功在于语言的诗化和小说中诗意的提炼，文学技法上的尝试和创新也值得肯定。他的失败在于语言的随心所欲和游戏性，太强调文字技巧的创新，过分注重实验性和先锋性从而与普通大众的阅读习惯脱节。在武侠这种通俗文学类型中，这样的缺陷尤为致命。此外，为诗意而诗意也削弱了其作品的艺术感染力。因此，他后期的作品远不象前期的“四大名捕”系列那样脍炙人口。可他并不后悔。他在《闯将》后记中吐露心声说：“武侠小说必须突变，……成与败，得与失，我不管，但这样的写法使我觉得很好玩。”［3］ 二、简单快乐的“童话武侠” 与温瑞安求助诗歌雅化武侠不同，李凉和李莫野面对武侠的困境，选择了与之完全相反的道路，他们加强了武侠本身就具有的通俗性和幽默性，淡化了武侠的历史感，稀释了小说中的传统文化意蕴，更放弃了武侠中长期存在的说教成分，一切为了娱乐，一味地浅俗幽默，开创了简单通俗幽默武侠一脉。 李凉，早年曾经投资电影，后投身企业界，也是武侠作家。作品有《奇神杨小邪》系列（21册），《绝世幻神》系列（5册）。李莫野，本名李彦凤，字莫野，号“风云居士”，是少有的女性武侠作家。主要作品有《天才混混》、《我是龙头》、《天才小痴》、《酒狂任小赌》等。 李凉和李莫野的武侠小说具有明显的共同特点： （一）主人公的少年化。小说的主人公都是十几岁的少年英雄，如《酒狂任小赌》中的任小赌、《奇神杨小邪》系列中的杨小邪。他们武功高强，聪明伶俐，古灵精怪，在武林世界里呼风唤雨，将以往令人恐怖的江湖搅得鸡飞狗跳，把那些道貌岸然的武林大侠们玩弄于股掌之上。当然，少年主角们的成长经历也相应地简单化了。“杨小邪”们无论是练成绝世武功，还是获得大笔的财富，抑或收获美满的爱情，都是幸运简单轻而易举的。与过去武侠小说中努力加运气的模式有了部分改变，只重视机遇而忽视努力。 （二）江湖社会的弱智化。“江湖”本是武侠作家们虚构的社会，是现实社会的背离与逃遁。它有自己独特的价值体系和“江湖规矩”，神秘得既令人神往又让人恐惧，因而“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虽然江湖上的人际关系被“江湖义气”简化了，但武侠作家们一直热衷展示江湖的复杂与冷血。而李凉、李莫野的小说不同，他们将江湖社会简单化，江湖人物弱智化，从而突出少年英雄对江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支配力。 （三）整体氛围的轻松化。小说借鉴了《西游记》等优秀古典小说的技法，注重紧张气氛的消解。纵然主角在危难之中，作者也会用轻松写意的笔法来描绘。向读者暗示永远不必为主角担心，他们逢凶化吉，永远会吉人天相。同时，作者有意识将情节进行夸张化的处理，基本不考虑现实生活基础，因此没有真实感，给人一种虚浮的脱离现实的感受。与之相应的小说语言也有口语化、浅俗化和趣味化的特点。这些，共同营造了轻松愉快同时也让读者无法深层代入的阅读氛围。 综上所述，李凉、李莫野的俗化幽默武侠由于选择了少年英雄作为主人公，所以有利于吸引低龄的少年读者。小说的简单化、趣味化、浅俗化和轻松化，容易被学业压力沉重的学生和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成年人所接受。这是典型的“白日梦型”的武侠小说，简单好玩，不费脑子，完全可以当作童话故事来读，可称之为“童话武侠”，也是典型的“快餐文学”。李凉在《绝世幻神》系列后记中说：“写第一部小说《奇神杨小邪》，其实是在看完金庸的杨过、韦小宝、古龙的江小鱼后，便没得看了，觉得不过瘾，干脆自己写了，连杨小邪之名亦演化自杨过，于是故事便绵延不断演下去。”［4］可见这种简单好玩，正是特定的创作动机导致的，也是作者刻意追求的。 俗化幽默的“童话武侠”的成功之处，在于它的娱乐性。它让读者进入一个轻松幽默的武侠天地，紧张气氛被消解了，大家在愉快的阅读中消磨了时间。其失败之处不仅在于其轻松虚浮阻止了读者在阅读中的深度投入，还在于它常常把握不好通俗和幽默的尺度，从而流于粗俗鄙陋和插科打诨。更为严重的是，其简单好玩放弃思考，不可避免地使小说的意蕴变得浅薄，乃至低俗不堪。 三、武侠科幻魔幻相结合的“武幻小说” 武幻小说是中国通俗小说中的一种新类型，是武侠小说和科幻、魔幻的结合体，也是现今网上最热门的通俗文学类型［5］。武幻小说大致可分为三种类型： （一）武侠和科幻的结合。较早的带有科幻色彩的武侠小说是香港作家黄鹰的《天魔》，写外太空的智慧生命来到古代中国，寻找聚宝盆（万能复制机）修复飞船。由于生命形态不同，外空生命寄生在人体，控制人体，吸食人血，在武林中引起轩然大波，最后被武林人士消灭。情节明显带有美国科幻作家海因莱茵的小说《傀儡主人》的影子。上世纪90年代，香港作家黄易创作了《寻秦记》，写一个21世纪的特种兵项少龙乘时光机器来到古代战国，以他比当时人多出2000年的知识，成为战国的风云人物，并一手炮制了秦始皇。此书一出，迅速走红，一时之间，互联网上出现了众多的模仿之作，无数的现代俊才通过种种方式回到过去，成就了霸业。好象历史就是由未来人写就的。《寻秦记》之后，武侠小说正式派生了一个分支——武幻小说。武侠和科幻结合的武幻小说主要有两大主题。1.现代人回到过去，创造历史。以黄易《寻秦记》、阿越《新宋》、中华杨《中华再起》等为代表。2.武功修炼成为开发人体潜能的途径，主角改造了自身，成长为宇宙强者。以莫仁《星海争霸》系列、典玄《众神故事》等为代表。 （二）武侠和魔幻的结合。这种武幻小说受到中国本土的神话系统，欧洲魔法文化传统的影响，由于侧重不同，出现了三大类型。1.偏重中国神话基础的武幻小说。旧派武侠五大家之一的还珠楼主创作的《蜀山剑侠传》将俗世的武功作为修仙道术的基础，结合中国传统文化，创造了一个神魔世界，是为现代武侠及神魔小说之巨作，算是这种武幻小说的滥觞。在当代网络文学中，亦产生了新的以中国自己的神话系统和本土的佛道文化为基础的奇幻小说，以树下野狐《搜神记》、紫天使《龙魔传说》、勿用《临兵斗者皆阵列于前》等为代表。2.侧重欧洲魔法传统的武幻小说。欧洲的神话系统和魔法文化，通过计算机游戏《英雄无敌》、《魔法门》系列以及外国的魔幻小说而被广大青少年熟知，与中国的武侠相结合，在网上就诞生了中国人自己创作的以外来文化为基础的武侠魔法奇幻小说，小说中有武功有魔法，充斥着人类、精灵、半兽人等族类。以说不得大师《佣兵天下》、半只青蛙《龙战士传说》等为代表。3.中西合璧型的武幻小说。这样的小说既有西方魔法，又有本土的佛道，还有武侠传统，不中不西，又中又削。比较成功的作品是罗森的《风姿物语》。小说借用了古今中外名人的姓名，例如兰斯洛、陆游、王五等，赋予他们新的身份，又与真正历史上的他们有一定的联系。小说中有中国的诗词、历史、地名、武功，也有西方的魔界、人种和魔法。 （三）武侠、科幻、魔幻三者结合的作品。这类小说结合了中国的武侠传统，欧洲的魔法文化，再加上科学幻想的成份，算是一个大杂烩。以手枪的《天魔神谭》为代表。刚开始这本以亚芭文为主人公的小说好象只是一本武侠和魔幻的结合，随着情节的进展，谜底的解开，一切事情的根源居然是外星人的进攻。他们妄图占领地球，而亚芭文就是保护地球安全的希望所在。至此，这本书就成了一本武侠科幻魔法皆备的小说。 从以上介绍可见，中国武幻小说的文化渊源比较复杂，既包括中国本土文化，也包括西方的外来文化。其中主要是中国的侠文化、佛道文化和神话传说，欧洲的神话系统和魔法文化，以及欧美的科学意识。其文学渊源也是多方面的。西方的《魔戒》、《哈利波特》等魔法奇幻类小说，中国古代《西游记》、《封神演义》等神魔小说，古现代的武侠小说和欧美的科幻小说，都直接为武幻小说的形成提供了营养。武幻小说兴盛的社会环境也值得探讨。当今世界，全球化浪潮越演越烈，外来文化与本土文化不断碰撞和融合。网络发展，地球成村，各种文化之间的距离变近了，中国人也能理解并喜爱魔幻和科幻题材的作品。当然，随着计算机（电子）游戏的普及，网络游戏的兴旺发达，也为中国培养了大批的武侠迷、魔幻迷和科幻迷，而且他们的身份往往是重合的。 中国武幻小说的诞生兴盛的原因是复杂而独特的。它是武侠小说在困境之后的新变，也是武侠在新的环境下的新发展，就其本质而言，还是全球化浪潮下文化整合基础上的文学融合。它的兴盛，有自己独特的文化渊源、文学渊源以及现实土壤。 综上所述，武侠小说在金庸、古龙之后，虽然陷入困境，但在日新月异的新时代，还是有着诸多值得注意的新变。诗化武侠求高求雅，童话武侠求浅求趣求俗，两者虽然选择的道路截然相反，其本质都是在金、古高山仰止之后的求变。当然，这还是在传统的既定的武侠小说范围之内的发展，是内部量的变化。武幻小说的诞生意义更为重大。它是一种质变，武侠已经跳出了过往既定的模式，开始向其他类型（魔幻、科幻）的小说吸取营养，并形成了一种全新的通俗小说类型。所以武幻小说代表了武侠小说的新方向，也是中国未来最有前途的通俗小说类型。这是有待开拓的新领域，也是会给先行者丰厚回报的金土地。 注释： ［1］叶洪生《论剑——武侠小说谈艺录》第49页，学林出版社1997年出版。 ［2］吴秀明、陈洁《论“后金庸”时代的武侠小说》，《文学评论》2003年第6期第67页。 ［3］温瑞安《闯将》（七大寇系列）后记，花城出版社2000年5月出版。 ［4］李凉《绝世幻神》后记，台湾上砚出版社1997年出版。 ［5］最近几年，互联网上涌现了众多的奇幻类的文学站点，如幻剑书盟、起点中文网、玄幻书殿、龙的天空等，在这些网站上，排在排行榜前列的多是武幻小说。下文列举的作品，都是这些网站中的热门小说，多数已经由大陆或者港台的出版社推出了“实体书”，即正式出版发行，影响超出了网络。 原载：《华文文学》2006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