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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何处去——迪斯尼的旧瓶和新酒

http://www.newdu.com 2017-10-30 中国文学网 迦陵 参加讨论

    《长发姑娘》,迪斯尼的第50部动画长片。
    50是个带着仪式感的数字。中国人说,五十知天命,仿佛生命到了这一刻,该一片澄明,再无混沌迷茫。对于创造了动画电影的迪斯尼而言,这第50部动画长片《长发姑娘》,多少也带着仪式的色彩,是这家被皮克斯和梦工厂围攻多年、在困顿的泥潭里步履艰难的老牌动画工作室试图重新找到安身立命的方向。
    说句丝毫不夸张的话,迪斯尼要为几代人的童年记忆负责:《白雪公主》助长了小姑娘粉红色的公主梦,《彼得潘》纵容了男孩子的任性以及用这种任性来抵抗成长,《灰姑娘》是一剂能让自卑少女上瘾的鸦片酊,《美女与野兽》抢在更多言情小说之前塑造了女孩儿们绯色的泡沫爱情观。对了,不能不提《狮子王》,我依然记得小学毕业的那个夏天,此片一票难求,没看过这电影简直不好意思在同学面前启齿。那是1994年,迪斯尼风头无俩,盛极,却也是开至荼  。
    十五年、十六年就这样飞快地过去,这些年里牛仔胡迪和玩具们陪着小主人从小学到大学,丑八怪史瑞克谈了恋爱娶了婆娘有了娃娃闹过了中年危机,机器人瓦利在某个遥远的星球上默默陪伴着它心爱的白机器人,小老鼠雷米在看得到埃菲尔铁塔的房间里小心翼翼地把大厨的梦想照进现实……皮克斯和梦工厂不动声色地重塑了我们的动画记忆,而迪斯尼,不觉之间在电影的舞台上它已失去了焦点的位置。是什么时候开始,王子和公主的故事过时了,浓墨重彩的浮世绘一般的画面过时了,连带着迪斯尼也成了一个暮气沉沉的名词。
    2006年,迪斯尼电影公司收购皮克斯,皮克斯的老板约翰·拉塞特接手迪斯尼动画工作室。那个时候的迪斯尼,一块老招牌基本靠着主题公园和周边玩偶在支撑,电影的成绩单差强人意:抱守传统的《金银岛》不是能拯救这家老朽的宝矿,3D动画《小鸡快跑》跑不过老对手梦工厂,《罗宾逊一家》成了迅速被遗忘的一家。在迪斯尼动画最没有方向的十字路口,拉塞特从字纸篓里翻出了《长发姑娘》的草图,那是一部曾被迪斯尼寄托了厚望、筹拍了若干年又半途而废被搁置的电影,一个老套的公主和王子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的故事。
    从2006年到2010年,《长发姑娘》拍了四年,片名改了又改,公主成了蛮妞,王子变了盗匪,二维改了3D,脱胎换骨的改造终于完成的时候,这电影的投入已经超过了2.75亿美元。难怪圈中人说,迪斯尼是把希望拴在了一大把头发上。
    《长发姑娘》里,有城堡,有森林,有歌舞,有青春少艾的爱情童话,这是熟悉的迪斯尼。也有痞子,有低级笑话,有场面挥霍的动作戏,这是陌生的迪斯尼。至于是无可奈何花落去,还是似曾相识燕归来,全在看客的心情。
    《长发姑娘》能成为迪斯尼依然奏效的致幻剂,其实“说什么”已经是次要的,要紧的是“怎样说”。负责影片动画造型设计的,是迪斯尼工作室的元老级画师格兰·基恩,昔日的《小美人鱼》和《美女与野兽》都是出自他笔下;电影剧本的执笔人是皮克斯的资深写手、《汽车总动员》的编剧福格尔曼。皮克斯擅长的特技画面和流畅节奏注入迪斯尼的古典叙事,再偷师一点梦工厂的幽默和世俗,这样的《长发姑娘》成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混血儿。
    无论是英雄救美还是美救英雄,总不外乎是王子和公主历经坎坷后幸福地生活在一起。这是迪斯尼动画的本钱,好比祖上留下一栋大好的宅子,断然没有闲置荒废的道理。
    四年前,迪斯尼公司以74亿美元高价收购皮克斯动画工作室,看上去财大气粗的是迪斯尼,其实那时候警钟已经敲得铛铛响。诚然,迪斯尼工作室定义了动画电影鲜花着锦的黄金时代,《美女与野兽》被提名奥斯卡最佳影片,这是动画长片在好莱坞拿到的最高分,至今没被超过。然则应了一句滥俗的老话:这江湖已不是昔日的江湖。这十数年,是皮克斯和梦工厂平分秋色,玩具动员死磕史瑞克,皮克斯拿先锋技术和反常规叙事对抗梦工厂的戏仿经典和流行文化乱炖,在它们火光四溅的对峙中,好莱坞动画电影的观众不觉间扩展到全年龄,这时候迪斯尼的位置在哪里?老派,保守,中庸,成了伤感的怀旧符号和低幼电影的代名词。收购皮克斯的那一年,正是迪斯尼动画工作室深陷身份危机的尴尬时刻。
    “当你不知道怎样往前走的时候,退回过去是最好的选择。”希区柯克当年对特吕弗说过的这句话至今管用。缅怀迪斯尼最好的时光,翻来覆去是青春遇少艾的爱情梦幻剧,从《白雪公主》到《美女与野兽》,无论是英雄救美还是美救英雄,总不外乎是王子和公主历经坎坷后幸福地生活在一起。要说幼稚也真是幼稚,《怪物史瑞克》不就是狠狠地调戏了这种烂俗的恋爱过家家;要说时髦也仍然时髦,全世界的学龄前女童乐此不疲地在迪斯尼主题公园里做着不愿醒来的公主梦。终究,这是迪斯尼动画的本钱,好比祖上留下一栋大好的宅子,断没有闲置荒废的道理。让一度搁浅的《长发姑娘》重装上阵,是必须的。
    王子和公主回来了。载歌载舞的记忆回来了。久违的梦幻感回来了。
    这《长发姑娘》,分明散发着迪斯尼陈酿的味儿——
    王子和公主回来了。我们重回遥远神秘的森林,那里有城堡有高塔有邪恶的巫婆,浪荡的男孩不期然闯入女孩被禁锢的生活,他带她看过外面的世界,她成了他的拯救之光,被阻挠的爱情最终会在荆棘上开出花来。在这场爱情坎坷游戏里,必然有一个邪恶的继母,她囚禁了姑娘,伤害了男孩,而这个歇斯底里老妇人的结局必然是黯淡地毁灭。活跃空气的宠物也是必须的,《美女与野兽》里茶壶和杯子会在桌上跳舞,花木兰会对木须龙讲述心事,狮子王辛巴身边有个能讲单口相声的丁满,那么在这个故事里,在与世隔绝的高塔里陪伴长发姑娘的,是一条叫帕斯卡的绿色小蜥蜴,它穿着她给它缝的粉色绸缎裙,满脸是抗议无效的无奈。
    载歌载舞的记忆回来了。与迪斯尼有关的往事,是一段歌舞童年的回忆录——阿拉丁歌唱《一个新世界》,《风中奇缘》里吟唱着《风的颜色》,花木兰的心事映在《倒影》里,野兽揽着姑娘在圆舞曲声里起舞,城堡和整个世界在眼前旋转,辛德瑞拉哼着“BibbidiBobbidi-Boo”的小调……带着巴洛克色彩的华美歌舞场面,成了迪斯尼最有蛊惑力的魔法。这魔法在《长发姑娘》里延续:那是乡村小酒馆里,绿林大盗们豪爽地唱起《我有一个梦》,姑娘和小伙在酒桌上跳着放肆的舞;那是在午夜的大河上,小舟漂浮,孔明灯如星河流淌在夜空,桨声灯影里响起温柔的旋律,《我看见了光》,那一刹,我们看见了浮生如梦。这也是久违的梦幻感又回来了。只怪这场面太唯美,理智告诉你这般虚无缥缈的爱情童话是一纸空头支票,而那一刻在情感上实在是极度眩晕的,我们相信只是因为我们想要相信。这果然是迪斯尼魔法里永远奏效的底牌:一幅关于天长地久爱情乌托邦的蓝图。
    公主不是原来的公主,王子不是原来的王子。
    经典迪斯尼电影的核心观众是女孩儿,这一点在那些片名里就一目了然:《白雪公主》、《睡美人》、《小美人鱼》、《辛德瑞拉》、《花木兰》……一眼看过去都是年华正好的青春美少女。《长发姑娘》最初的片名取的是格林童话的原名,Rapunzel,直译是“莴苣姑娘”。拉塞特从旧纸堆里把这电影的画稿找出来时,他觉得“莴苣姑娘”这名字过分女性化,变相地拒绝了男性观众,就把片名改成了Tangled,如果直译,是毫无童话意境的“一团乱发”。改了名字,可以想象的,这故事不再会循着格林童话依样画瓢。
    看惯了玩具、汽车和机器人各种“总动员”的观众应该了解,皮克斯工作室的爷们不喜欢女性角色,至少,娴淑贞静的弱女子在皮克斯电影里是多余的。所以在《长发姑娘》里,森林还是那森林,城堡还是那城堡,公主却不是原来的公主了。这姑娘既不优雅也不文弱,虽然被巫婆养在高塔里与世隔绝十八年,不妨碍她长成一个性子泼辣、脾气火爆的野蛮小妞,会拿自己的一头长发当捆绳、当鞭子用,更会举着平底锅追打心上人,就连五大三粗的绿林悍匪们见了这剽悍的小妮子也会心里惴惴。没有了以往公主们装模作样的架子,这个调皮天真的小妮子倒也可爱得很。
    自然,王子也不再是原来的王子。童话里那个骑着白马来到塔楼下,深情唤着“长发姑娘,长发姑娘,把你的头发放下来”的梦中情人,摇身一变成了一个浪迹于森林的盗匪,胡子拉碴,嬉皮笑脸,一张口就是满嘴跑火车,好没正经,虽然也是骑着白马来,可这哪里还是个王子,分明是痞子。痞子男友的白马也不是个省事的主儿,会撒娇会吃醋会耍小心眼,一肚子小奸小坏的主意处处使绊作梗,却又在最要紧的时刻救下野蛮姑娘和痞子小伙。还有森林里的一群绿林大盗,看着凶蛮,结果一个比一个能耍宝,一个个见了漂亮姑娘就完全没了方向。无厘头的角色,无厘头的台词,时髦段子和流行文化的乱炖,这原是梦工厂最擅长的,我们在怪物史瑞克的家长里短里领教过,身为昔日皮克斯的掌门,拉塞特和梦工厂死磕这么多年,师夷长技以制夷的道理显然是明白的,这就在《长发姑娘》里事先张扬地借鉴了。
    今年3D动画出了一部又一部,而能做到身临其境梦幻效果的,算只《长发姑娘》。
    故事以外,在影像风格上,迪斯尼动画的强项原是色彩明丽华美的二维手绘,《长发姑娘》的工作图里,有很多是完成上色的彩图,流畅简洁的线条和高度饱和的色彩轻而易举就唤起我们对《小美人鱼》或《美女与野兽》的回忆。拉塞特一度希望把《长发姑娘》作为复兴二维手绘动画、对抗3D潮流的筹码,但2009年上映的《公主和青蛙王子》反映平平,出于商业的现实考虑,迪斯尼暂停了筹备中的另一部二维动画《白雪皇后》,并且决定顺应潮流地把《长发姑娘》做成3D版。
    皮克斯嫁接了迪斯尼,影片画质上的改良是显而易见的。格兰·基恩的画风如故——森林是浓淡相宜层层叠叠的绿,姑娘的头发是阳光下耀眼的金,女孩的长裙是温柔明亮的粉红和粉紫。而皮克斯的技术造就了迪斯尼动画的全新质感,《长发姑娘》是视觉的,更是触觉的——女孩金色的长发轻盈如云朵,发丝根根清晰,仿佛下一个瞬间就会拂过看客的脸庞;玫瑰色的皮肤纹理细腻,如新鲜的花瓣带着微凉的温度;绸缎长裙带着不易察觉的褶皱,在强烈的日光下折射出深深浅浅的紫色;男孩的马裤是粗犷的麻质,衬着质地更粗糙的皮革马靴;小船行在夜河上,浪花翻腾,恍惚以为会沾湿衣袖;更不要提漫天的孔明灯,似乎抬起头,伸手可及。公平地说,今年3D动画出了一部又一部,而能做到身临其境梦幻效果的,不是梦工厂的《超级坏蛋》和《怪物史瑞克4》,不是环球公司的《神偷奶爸》,甚至不是皮克斯的《玩具总动员3》,细细盘点来,只有《长发姑娘》。
    迪斯尼的这第50部电影,某种意义上也是第二次的处女作,《长发姑娘》是重新开始的机会,是转折的可能,但这机会和可能里也带着太多的不确定。在《长发姑娘》已经被票房和口碑肯定的此刻,约翰·拉塞特对于迪斯尼动画工作室的明天仍然保持缄默。这间在鼎盛时期有2200名员工的老牌工作室,现在有650名雇员,眼下它和皮克斯工作室的关系既是同属一个东家相互依存,又万分微妙。在《白雪皇后》被搁置后,迪斯尼工作室明年的计划仅是翻拍一部小熊维尼的电影,传统的二维手绘,小小投入,并没有和3D动画叫板的野心宏愿,只是为了招徕新一代幼童去购买主题公园里的维尼熊玩偶。而在2012年,迪斯尼目前还没有任何新片计划。
    谈及迪斯尼的未来,拉塞特语焉不详地说:“这是一个变革的时代,甚至变化本身充满了变数,此刻的我们好像坐在火山上。”变革意味着选择,选择有时候是一种割舍。《长发姑娘》里尝试的混搭和杂烩给了年迈的迪斯尼难得清新的生命活力,但这条杂糅的化学方程式显然不是一劳永逸的解决方案。老房子刷新了固然有腔调,而祖上留下琐琐碎碎如何打理,仍然是一篇难做的文章。在阿萨亚斯的《夏日时光》里,在跨国公司打拼和在美国闯荡的晚辈们终究变卖了父母留下的外省老宅和一屋子的艺术品,许久以后,大女儿在奥赛美术馆的某个角落,不经意地重逢了父亲用过的书桌……这个发生在法国文艺之家的故事,也是一个随处可能发生的故事。
    不得不说,Tangled是个绝妙的片名,这一团纠缠的乱发里,也许有迪斯尼动画的希望,也许,更多是纠结。
    原载:《文汇报》2010-12-25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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