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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讳言，陈凯歌是第五代大导演中受到误解最多的一位，这种现象从《无极》之后愈演愈烈，在某些影评人那里，这种“误解”最后演化为一种讥讽与嘲笑。这种现象的出现，一方面自然是中国一些影评人“不惮于以最坏的恶意来诋毁中国电影”的奇怪心态，但很大部分原因必须归咎于陈凯歌自身。他的电影总放进了大量思考，问题是，电影并不只是思想的容器任你随心所欲想装多少就装多少，如果艺术处理不当，过多的想法只会造成表意系统的混乱，最后要么曲高和寡，要么不伦不类。《边走边唱》《刺秦》是前者，《无极》显然是后者。到了《梅兰芳》《赵氏孤儿》可以看到陈凯歌的调整，但两部电影的烂尾仍旧显示出，陈凯歌的思想掌控欲实在是太过强大了，他用自己的逻辑取代了故事的逻辑。终于到了《搜索》，本来并不抱怎样的期待，反倒有不小的惊喜。虽然陈凯歌还是那个我们熟识的知识分子，只是他不再“摆谱”了，而接了地气。 陈凯歌以往的电影往往立足于历史，有一种向后看的姿态，追求史诗风范，而《搜索》则是一部直接向现实、向当下发言的影片。电影的情节并不复杂。都市白领叶蓝秋诊断患上淋巴癌晚期，她失魂落魄上了公交。车上售票员大着嗓门要她让座，她心神俱乱，没有让座，反倒出言不逊。这一幕被实习记者杨佳琪拍下，后来经由资深电视人陈若兮的推动上了电视。一时间此事件被宣传得沸沸扬扬，叶蓝秋被推上了风口浪尖，引发了民众的集体声讨。叶蓝秋被人肉搜索，人们也在她身上附会了“小三”等种种不堪的传闻。而围绕着叶蓝秋事件一干人也被牵引进来。除了杨佳琪、陈若兮外，还有叶蓝秋公司老总沈流舒，沈流舒的太太莫小渝，以及陈若兮的男友杨守诚等。七天过后，叶蓝秋选择了自杀，所有人方才了解她身患重疾的真相。故事戛然而止，然而，一个巨大的疑问抛在观众面前：谁杀死了叶蓝秋？ 所有人首先将矛头指向陈若兮，是她利用公共资源爆料了这件事。但是作为一名媒体人，陈若兮似乎有为自己辩护的理由。媒体人就是要出新闻，要价值中立，不能做情感判断，她没有义务去调查叶蓝秋那天心情的好坏，或她这样做的原委。而当这个事件被炒热之后，陈若兮知名度大增，作为一名苦熬多年、买不起房的小电视人，她终于可以借此翻身了，她拒绝将叶蓝秋道歉视频上传，固然丧失了媒体人的责任，可是媒体“炒新闻”不正是大势所趋吗？那么莫小渝呢？正是她打了电视的直播电话说叶蓝秋是个小三，甚至雇了水军在网上诬蔑叶蓝秋。可是她似乎也情有可原。沈流舒对她已冷淡多年，去了一趟公司就撞上沈流舒和叶蓝秋抱在一起，质问沈流舒，沈流舒却什么理由都不说。她似乎有理由怀疑叶蓝秋是个小三。那么，广大的网民朋友呢？他们似乎也是无辜的。中国传统美德不是尊老爱幼吗？现代社会不正是打击小三吗？因此他们坐在电脑前，发两段批评谩骂的文字，不正是所谓的“站在正义的一方”吗，你怎能把责任都推到他们身上？ 可是叶蓝秋的的确确是被害死的。她更何罪之有？当广大的网友义愤填膺地在评论框上写上最难听字眼的时候，他们都以为自己站在正义的一方，他们没有义务去怜悯一个在他们看来“犯错”的人的感受。是的，他们都没错，可他们却都又犯了错。他们看似正确，实则他们联手扮演了一次刽子手，他们共同参与了一场阴谋，将美丽而高贵的叶蓝秋推向了死亡。他们，都是凶手。 借由叶蓝秋死亡事件，陈凯歌深刻揭示了这样一个问题：在我们这个媒体时代，真实的难以得知，以及冷暴力的无所不在、无所不及。媒体时代信息的畅通便捷总让人产生一种错觉，以为自己掌握了更多真相。实际上恰恰相反，正如陈若兮在剧中所说的“什么是真实？同一件事，你看我看就是不一样”，这样一来，视角的不同便呈现出了“真实”的多面性，你接受信息的渠道和别人不同，你所掌握的“真实”便与别人不同，而你和他人所掌握的“真实”，又极有可能与事情的真正面目有着相当的距离。而问题的症结在于，每个人掌握的都极有可能只是“真实”的某一碎片，可是他们却是站在这残缺而破碎的“真实”立场上发言的。网络时代言论更加自由，“发言”随时随地可进行，但却没有相应的责任承担机制。再加上“在这个社会，谁没有点怨气没处撒”，网络成了最好的出口，手揣着点“真实”，找准一个“该骂”的对象，机关启动，火力全开，谁管现实生活中那个被谩骂者本人和他家人正承受怎样的压力和伤害？而更可怕的事是，这样的事件几乎每天都在我们身旁发生，比如某些八卦网站几乎天天都有这样的爆料，从大小明星到普通百姓，而底下的网友跟帖则充分显示了中国国骂的最高境界。叶蓝秋不是活在电影中，而是活在现实中。 《搜索》并没有陷入相对主义的价值泥淖中，它并非要求人们放弃评判的权利，更非要求人们放弃发言，而企图告诫我们，在媒体时代，当真实越发不可得，当任何无心之举都可能上升为一种冷暴力时，我们该如何更负责任地发言。因此，请时时刀下留人，宁可放过一人，也不可错杀一千。 原载：《文学报》2012年08月02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