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梦得生处两宋之交,学问博洽,又历宦哲宗、徽宗、钦宗、高宗数朝,见多识广,故谙熟朝廷典章制度和掌故轶事,著述甚富。今存有《春秋传》、《春秋考》、《春秋谳》、《石林奏议》、《石林燕语》、《石林诗话》、《避暑录话》、《岩下放言》等。其所撰《岩下放言》,据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作一卷,今传本分上、中、下三卷。商濬《稗海》中题曰湘山郑景望所撰《蒙斋笔谈》二卷的内容与此相同,仅删去了数十条,《四库全书总目提要》据书中所记已考知《蒙斋笔谈》是剽此书而作。此书为作者自崇庆节度使致仕退居卞山时所撰,皆随事而记,说古道今,谈释论道,多为仕宦时的所见所闻和退居后即兴而生的人生感慨,可补史乘之阙。今有《四库全书》本和《石林遗书》本,宛委山堂和商务印书馆《说郛》本和《五朝小说》等也辑有数则,《石林遗书》本书前有作者述撰此书的缘起一则。近来大象出版社出版的《全宋笔记》第二辑中所收此书由笔者整理点校,下文谨以长沙中国古书刊印社1934年刊行的叶德辉重校《石林遗书》本和《四库全书》本、宛委山堂和商务印书馆《说郛》本等为据,就点校此书所得略作一些探讨,冀求正于方家。 1.《楚辞》言些,沈存中谓梵语萨缚诃三合之音,此非是。不知梵语何缘得通荆楚之间?此正方言各系其山川见气所然,安可以义考哉!大抵古文多有古卒语之辞,如“螽斯羽,诜诜兮”,“宜尔子孙绳绳兮”,以“兮”为终。老子文亦多然。“母也天只,不谅人只”,以“只”为终。“狂童之狂也且”,“椒聊且”,“远条且”,以“且”为终。“棠棣之华,鄂不远而”,“俟我于著乎而”,“充耳以素乎而”,以“而”为终。“既曰归止,曷又怀止”,以“止”为终,无不皆然。风俗所习,齐不可移之宋,郑不可移之许。后世文体既变,不复论其终。楚词者类,仍用些语,已误,更欲穷其义,失之远矣。(卷上724)(注1) 按:“棠棣之华,鄂不远而”,叶德辉重校《石林遗书》本作“棠棣之华,室是远而”。考《论语》:“唐棣之华,偏其反而。岂不尔思,室是远而。”《论语》所引是《诗经》的佚诗,梦得所引则是此诗的节略,四库本则似据《诗》“棠棣之华,鄂不韡韡”而误改。 “楚词者类”,叶德辉重校《石林遗书》本作“为词者类”,考文中所举为古文多有卒语之辞,且云后世文体既变,为词者不再用些语,四库本似涉文首《楚辞》而误改。 2.《晋书》记苏峻渡江,司马流之守江州。忽闻其至,当时不知口处。人事真有尔者,流何足语。此彼但真畏怯耳。(卷上725) 按:“当时”,叶德辉重校《石林遗书》本作“当食”,“此彼但真畏怯耳”作“此彼但直畏怯耳”。“当食”与“不知口处”相承,四库本改“当时”,语意不明。直,只也。司马流忽闻苏峻渡江,当食不知口处,指其只不过是畏怯耳,并无真畏怯假畏怯之别,四库本似涉上文“人事真有尔者”中“真”字误改。 3.刘先生是何等气宇人,与鲁肃议借荆州,忽闻震雷,遂失匕于地。论者谓出其不意,余谓不然。先主故耐惊怕,意当议时必有斯孙权者,有歉于中者。(卷上725) 按:“刘先生”、“先主”、“故”、“斯”,叶德辉重校《石林遗书》本作“曹操”、“孟德”、“固”、“欺”。此条将曹操与刘备论天下英雄之言时闻震雷和刘备与鲁肃议借荆州二事记为一事,故《四库全书》本改“曹操”、“孟德”为“刘先生”、“先主”,然误“主”为“生”,又误以“故”为“固”、“斯”为“欺”。 4.人气散之则与物敌而刚,专之则反于己而柔。刚不可胜,胜刚者必以柔,则专气者乃所以为直也。直气而无害于外,则所谓持其志无暴其气者,当能如曾子之守约,约之积而发于微,则直养者乃所以为柔也。故知道之至刚者本自无二,惟其运动如何,初不矜其同。如扬雄以气适善恶之马。(卷上725) 按:“刚不可胜”,叶德辉重校《石林遗书》本作“刚不可胜刚”,四库本似脱“刚”字。“直气而无害于外”,叶德辉重校《石林遗书》本作“直养而无害于外”,下文有“则直养者乃所以为柔也”,四库本似误改“直养”为“直气”。“至刚”,叶德辉重校《石林遗书》本作“至到”,“至到”有“造诣”或“程度达到极点”义,四库本似因上文有“人气散之则与物敌而刚”而误改“至到”为“至刚”。“如扬雄以气适善恶之马”,叶德辉重校《石林遗书》本作“如扬雄以气迺善恶之马”,考扬雄《法言》卷二《修身篇》云:“人之性也,善恶混。修其善则为善人,修其恶则为恶人。气也者,所适善恶之马也欤。”四库本似据扬雄《法言》改,然梦得似非全引《法言》原文,文中作“迺亦可通。 5.考于《春秋》,日食三十六,皆用周正。四月者,六月也。十月者,十二月也。书六月者二,皆记鼓用牲于社。十二月者皆无间焉,则岂以十月同四月哉。(卷上726) 按:“十二月者皆无间焉”,叶德辉重校《石林遗书》本作“十二月者五,皆无闻焉”,四库本似脱“五”,因误改“闻”为“间”。 6.《诗》:“十月之交,朔日辛卯,日有食之,亦孔之丑。”但讥纯阴盛而阳干,以为国丑。若以对四月,则纯阳日虽食而阳尚强,不足以为丑,必无是也。(卷上726) 按:“阳干”,叶德辉重校《石林遗书》本作“于阳”,盖“干”、“于”形近,原文似应为“干阳”。“尚”,叶德辉重校《石林遗书》本无,四月为周正六月,纯阳日虽食而阳强,四库本似误补“尚”。 7.名生于实,凡物皆然。以斛为石,不知起于何时。自汉已来,始见之。石本五权之名,汉志重百二十斤为石,非量名也。以之取民赋,如二千石之类,以谷百二十斤为斛,犹之可也。若酒言石,酒之多寡本不系谷数,从之取其醇醨。以今准之,酒之醇者,斛止取七斗或六,漓(醨)者多至于十五六斗。若以谷百二十斤为斛,酒从其权名则权当为酒十五六斗,从其量名则斛当谷百八十九斤,进退两无所合,是酒言石者未尝有定数也。只于麴言石斛面未必正为麦百二十斤,而麦之实又有大小虚实,然沿至今,莫知为非。乃弓弩较方言斗言石,此乃古法。打硾以斤为别而世反疑之,乃知名实何常之有。(卷上726—727) 按:“汉志”,叶德辉重校《石林遗书》本作“汉制”。“如二千石之类”,叶德辉重校《石林遗书》本作“禄如二千石之类”。“斛止取七斗或六”,叶德辉重校《石林遗书》本作“斛止取七斗或六斗”。“是酒言石者未尝有定数也”,叶德辉重校《石林遗书》本作“是汉酒言石者未尝有定数也”,四库本删“汉”。“只于麹言石斛面未必正为麦百二十斤”,叶德辉重校《石林遗书》本作“至于面言斛石斛面亦未必正为麦百二十斤”,《说郛》本作“至于面言斛石面亦未必正为麦百二十斤”,据文意似应为“至于面言斛石亦未必正。斛面为麦百二十斤”。“乃弓弩较方言斗言石”,叶德辉重校《石林遗书》本作“及弓弩较力言斗言石”,四库本误“及”为“乃”,误“力”为“方”。 8.时欧阳文忠尚无恙,子瞻为杭州倅特过汝阴,以此劝公,笑而不答。(卷上728) 按:“子瞻为杭州倅特过汝阴”,叶德辉重校《石林遗书》本作“子瞻为杭州倅时,过汝阴”,四库本改“时”为“特”,似可不改。“笑而不答”,叶德辉重校《石林遗书》本作“公笑而不答”,四库本脱“公”。 9.质之近世为禅宗者,往往但许其高明善辩,辩而不许其质至道。(卷上728—729) 按:“辩而不许其质至道”,叶德辉重校《石林遗书》本作“而不许其真至到”,四库本误衍“辩”,且误改“真至到”为“质至道”。“至到”指“造诣”,“至道”则不成词。 10.晚请秀圆通往蒋山,首出所作诸经解示秀,秀不之许,公不乐。秀亦弃去。后舍宅为寺,以文关西主之。未几,文亦封其所奏紫衣师号制书,不告而归,盖亦不契。然者荆公且势位方高,二人不少假,亦可为勍敌,近岁盖未之见。(卷上729) 按:“晚请秀圆通往蒋山”,叶德辉重校《石林遗书》本作“晚清秀圆通住蒋山”。“不告而归”,叶德辉重校《石林遗书》本作“不告而去”。“然者荆公且势位方高,二人不少假,亦可为勍敌”,叶德辉重校《石林遗书》本作“然者荆公方有势位,且高尔,不少假,二人亦可为勍敌,近岁盖未之见”。四库馆臣似意在将原文改得通顺些,然误以“请”为“清”、“往”为“住”、“归”为“去”。 11.怀禅师法嗣雪窦,治平、熙宁间再振云门一派,弥望东南,至今不绝。初得法时,不告,亟去。雪窦自不知有此人。貌极眇极陋,尝饲驴,为其啮鼻。始治无为军铁佛,即为雪窦烧香,寺甚敝,未甚知名。(卷上729) 按:“始治无为军铁佛”,叶德辉重校《石林遗书》本作“始经无为军铁佛”。“经”有“治理”义,不必改。 12.玉素处士张举,字子厚。(卷中733) 按:“玉素处士”,叶德辉重校《石林遗书》本作“正素处士”。据叶梦得《石林诗话》载:“毘陵正素处士张子厚善书”,“正素处士”是张举的谥号。四库本误改。 13.尝有诗云:“城头晚漏鸣丁丁,窗间月落却未明。衡阳归雁过欲尽,汝阳荒鸡初一鸣。悠悠断梦子不记,草草微吟还独生。成人得意须几许,一睡稍足无与情。”逮今四十年了无异者。余每自料非世间享福人,平生大得志处不过如是,但能保此一生。如佛与波斯匿王论见恒河性,有味言也。(卷中734) 按:“但能保此一生。如佛与波斯匿王论见恒河性,有味言也。”叶德辉重校《石林遗书》等各本皆作“但能保此一知耳。佛与波斯匿王论见恒河性,有味其言也”。据宋代延寿所集《宗镜录》卷四十四载:“佛言:‘大王,汝见变化,迁改不停。悟知汝灭,亦于灭时,知汝身中有不灭耶。’波斯匿王合掌白佛:‘我实不知。’佛言:‘我今示汝不生灭性。大王,汝年几时见恒河水?’王言‘我生三岁,慈母携我谒耆婆天,经过此流。尔时即知是恒河水。’佛言:‘大王,如汝所说,二十之时,衰于十岁,乃至六十。日月岁时,念念迁变。则汝三岁,见此河时,至年十三其水云何?’王言:‘如三岁时,宛然无异。乃至于今年六十二,亦无有异。’佛言:‘汝今自伤发白面皱。其面必定皱于童年,则汝今时观此恒河,与昔童时观河之见,有童耄不?’王言:‘不也。世尊。’佛言:‘大王,汝面虽皱,而此见精性未曾皱。皱者为变,不皱非变。变者受灭。彼不变者,元无生灭。’”又宋王十朋注苏轼“对玉山人虽老矣,见恒河性故依然”句引《楞严经》云:“佛问波斯匿王,昔见恒河水与今所见何异?王对以宛然无异。佛再语之以汝之发白面皱而此见精性未曾有皱也。”考梦得所说为“逮今四十年了无异者”的“一睡稍足无与情”,可知四库本似误改“一知”为“一生”、“耳”为“如”、“有味其言也”为“有味言也”。 14.其二云:“独自行时独自坐,每恨时人不识我。惟有城南老树精,分明知道神仙过。”(卷中734) 按:“每恨”,叶德辉重校《石林遗书》本等各本皆作“无限”。此条为记传说中神仙吕洞宾事。吕洞宾既已成仙,也就不在乎要时人识己,故吕洞宾所作此诗的诗意只是客观叙述人们凡眼不识神仙而已,似本无“每恨”的遗憾义。 15.形与精相为表里者也,形前则精后,二者合而与天为一,则区区赋于人者亦何足言哉!(卷下742) 按:“形前则精后”,叶德辉重校《石林遗书》本作“形全则精复”。“则区区赋于人者亦何足言哉”,叶德辉重校《石林遗书》本作“则区区滞于人者亦何足言哉”。此条论庄周《达生》之意,四库本误“形全则精复”为“形前则精后”,且似不必改“滞”为“赋”。 16.此孟子所谓具体而微者矣。如是,苟不言,言之未有不当于心,则安用于言乎?及他弟子言而能文者,文章而已。(卷下742) 按:叶德辉重校《石林遗书》本作“此孟子所谓具体而微者。夫如是,苟不言,言之未有不当于心,则安用于言乎?及他弟子言而能闻者,文章而已”。四库本误改“夫”为“矣”,“闻”为“文”。 17.元丰中多事,西夏五路并入,时庙议经营久,既有定策,欲一举遂灭夏。五路帅鄜延种谔、环庆高遵裕、泾原刘昌祚三人,河东王中正、熙河李宪。(卷下743) 按:叶德辉重校《石林遗书》本作“元丰中有事,西夏五路并入,时庙议经营久,既有定策,欲一举遂灭夏。五路帅鄜延种谔、环庆高遵裕、泾原刘昌祚,其二人河东王中正、熙河李宪”。四库本似改“其二人”为“三人”,然不改亦可通。 18.芸叟好古博学,喜为诗,然皆思致绥而不迫,非若徒为矫忿者。(卷下743) 按:叶德辉重校《石林遗书》本作“芸叟好古博学,喜为诗,然每皆有思致,缓而不迫,非徒为矫忿者”。此条是说芸叟虽喜为诗,但每皆有思致,四库本似脱“每”字。 19.师今当语颜子,以子夏不见夫桔槔者乎?(卷下746) 按:叶德辉重校《石林遗书》等各本作“师金尝语颜子,以子曾不见夫桔槔者乎”。师金,人名,其所说见《庄子》卷五:“孔子西游于卫。颜渊问师金曰:‘以夫子之行为奚如?’师金曰:‘惜乎,而夫子其穷哉!’颜渊曰:‘何也?’师金曰:‘……且子独不见夫桔槔者乎?’”今、金音近,夏、曾形近,四库本误。 注1:本文引例据台湾商务印书馆1983影印故宫博物院所藏文渊阁《四库全书》本,括号中的数字分别表示引例所在的卷数和《四库全书》页数。 原载:《古籍整理出版情况简报》2006年05期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