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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库禁毁书目中的三部清初陕西诗文集 ——《溉堂集》、《槲叶集》和《弱水集》

http://www.newdu.com 2017-10-30 中国文学网 郎菁 参加讨论

    在清乾隆时期那场最大规模的、借四库纂修之名发起的文字狱中,禁毁之书尤以集部为最,多为明末清初拒不仕清、具有民族气节的文人志士的诗文别集,其中有陕西三部诗文集遭禁毁,即《溉堂集》、《槲叶集》和《弱水集》。
    据雷梦辰《清代各省禁书汇考》(1),乾隆四十六年六月二十五日,陕西巡抚毕沅奏缴4种书,其中有眉县李柏著《槲叶集》,禁毁理由是“诗文有悖谬处”。在姚觐元、孙殿起所编《清代禁毁书目(补遗)、清代禁书知见录》一书中,“外省移咨应毁各种书目”中也有《槲叶集》(2);该书目中还有三原孙枝蔚著《溉堂前后续集》(2)。“军机处奏准全毁书目”(2)中,有蒲城屈复著《弱水集》,注明“诗中多违悖语,应请销毁”(2),“安徽抚院闵咨禁书二十四种”中,也有《弱水集》(2)。这三部诗集的作者,孙枝蔚和李柏身处明末清初,以遗民身份与清廷对立,屈复辈份稍晚,生于清初的康熙七年(1868),因具有同样强烈的民族思想,曾被孙静庵《明遗民录》误归入明遗民,可以想见三人诗集均因“违悖”、“悖谬”之语而遭禁毁,其反清的思想根源是同出一脉的。
    1三位作者其人其诗
     1.1孙枝蔚与《溉堂集》
    孙枝蔚(1620-1687),字豹人,号溉堂,陕西三原人。因家乡有焦获泽,时人又以焦获称之。孙家世为盐业大贾。明末李自成兵攻入渔关时,孙枝蔚24岁,散家财集结乡里少年相抗,死里逃生,至扬州经商。孙枝蔚不久就跻身秦、晋盐商大贾行列,国破家亡之隐痛,于觥筹交错中暂且遮盖。孙枝蔚在《诫子文》中记述了这段经历:“事既不成,遂来扬州隐于鱼盐之市,先人产业尚足自给,乃复愤懑不平,无所寄托,则以饮酒近妇人为事,谓丈夫不得行胸怀,虽速死声色中可也。”(3)文集卷四孙枝蔚30岁后,“一日忽自悔且恨,曰丈夫处世既不能舞马稍取金印如斗大,则当读数十万卷书耳,何至龌龊学富家为!”(3)陈维崧《溉堂前集序》当时的扬州是人文荟萃之地,孙枝蔚散财广交名士,进而弃商读书,虽“家渐落”而“诗益工”,遂以诗名闻天下。康熙十八年(1679),孙枝蔚59岁时:“以布衣举鸿博,自陈衰老,乞还山,遂不应试,授内阁中书。”(4)此事几使孙枝蔚失去遗民资格,下文“关于博学鸿词”将详述。孙枝蔚67岁客死扬州,终老未能回归故乡。
    今存孙枝蔚《溉堂集》,包括《前集》九卷、《续集》六卷、《后集》六卷、《诗余》二卷、《文集》五卷。其中《前集》、《续集》、《后集》为诗,计2670首。《前集》和《续集》于康熙十八年(1679)刻于京师,均分体编年,分别为明末到顺治间、康熙五年(1666)到十七年(1678)所作;《后集》刻于康熙六十年(1721),也为其生前亲手删定,分体编年,为康熙十八年(1679)至二十五年(1686)所作诗。
    对于故国兴亡的慨叹和深痛的思乡之情是孙枝蔚诗的主题。其作于明亡前后的诗歌,多描写忧时之情和离乱之景,如“乾坤多战血,叹息对明灯”(3)《为农》,“京师根本地,谁只哭秦川”(3)《潼关》,“日落笳初动,城空鸟自还。”“可怜风雨夕,鬼哭满江山”(3)《乱后过瓜州》等,《哀纤夫》、《蒿里曲》、《佃者歌》等诗,更是着力于战乱给百姓带来的灾难,勾画出一幅幅目不忍睹的乱世流民图。又如《采桑子·题焦山僧房》(3)诗余一词道:“老僧头白焦山顶,不管兴亡,安稳禅床,卧对江南古战场。客来坐久浑无语,饭熟茶香,归路茫茫,水打空船月照廊。”有“凄凉满纸”之评,国破家亡的忧怀表露无遗。孙枝蔚为其在扬州居所取名“溉堂”,并以为号,取《诗经·桧风·匪风》之意:“谁能亨鱼?溉之釜鬵。谁将西归?怀之好音。”借以表明常怀西归之意,不忘乡关。孙枝蔚“时时为秦声,其思乡土而怀宗国,若盲者不忘视,痿人不忘起,非心不欲,势不可耳。”(3)陈维崧《溉堂前集序》尤侗《溉堂词序》也说:“每西风起,远望故乡,思与呼鹰屠狗者游。”其诗中也多有“我本西京民,遭乱失所依”、“溉堂哪足恋,终南亦有梅”(3)《溉堂诗》、“广陵不可居,风俗重盐商”(3)《李屹瞻远至……》以及“我家渭北河,飘然江海东。偶逢旧乡里,握手涕泪同”(3)《赠邢补庵》等句,《溉堂前集》卷八收孙枝蔚作《扬州竹枝词》八首,为清代最早的《扬州竹枝词》,几乎首首含离人之怨,如“怪煞隋家偏种柳,柳枝容易赠离人”、“杨花落尽燕双飞,天末王孙尚未归”、“伶人休唱安公子,主客相逢半异乡”等。寄托了对故乡的怀念,也暗寓着对故朝的追思,唱尽了清初流寓江南的秦地文人的普遍心声。
    对于自己流寓江南的困顿生活,孙枝蔚诗中也多有描写。孙枝蔚弃商从文后,逐渐断了生活来源,间或为幕府宾客,“乞食于江湖间”,常常是“环堵萧然,左对孺人,右抱稚子”(3)溉堂词序。如诗中有“妻儿乞米向谁家?高贤受饿也寻常”、“余生又断功名分,谁赐头纲八饼茶?”等句,甚至有“可惜囊中无一钱,忍渴空过茶肆前”的窘状。诗中的“忍渴”,也指心灵之渴,茶肆是潦倒文人和穷困遗民们可以纵论读书作诗、放谈故国故乡的精神家园,是孙枝蔚经常涉足之地。(5)但孙枝蔚对其生活的困顿以浪漫主义情怀自慰,如无钱买茶方尝“自焙临泉茗,闲赊隔舍醪”之乐;缺衣少被却有“中宵云共榻,五月雪明袍”之豪气;酷热难耐时,自有“野翁诗数卷,气与冰雪同,急归且把读,煮茶听松风”(3)《客中苦热……》之法来一解暑热。
    孙枝蔚以遗民身份常年客居扬州,其间因“游食”踪迹也遍及大江南北,《溉堂集》以纪游和与友朋酬唱之作最多。孙枝蔚交游范围,除周亮工、王士祯、汪楫、朱彝尊等少数国朝文人外,大都局限于遗民圈内,长相唱和的有张养重、杜濬、吴嘉纪、冒襄等十多位。晚年更是与二三遗老一起自喻“商山四皓”,自坚志节。与遗民旧友的交往是孙枝蔚主要的文化精神活动,“阅江辛苦地,遗老独徘徊”(3)《金陵》的内心苦闷与孤寂在诗友酬唱中得以消解。康熙二十三年(1684),65岁的孙枝蔚与友人夜集,写下了“烂漫吟偏好,癫狂老更加,商颜即此地,四皓在君家”的诗句(3)《……同杜于皇、徐松之、宗定九夜集》,其晚年情怀仍不改遗民本色。
      1.2李柏与《槲叶集》
    李柏(1630-1700),字雪木,自称白山逸人,晚号太白山人,陕西眉县曾家寨人。与李颙、李因笃,并称“关中三李”。明朝灭亡时,李柏年仅15岁,17岁偶读小学,见古人嘉言懿行,便焚去案头科举时文,发誓要学古人。不久又结交李二曲等志节之士,并以明遗民自居,立志“归老空林隐此身”。三避乡试不成,奉孀母之命被迫应试补博士弟子员。22岁首次登临太白山,自此每年夏入太白山避暑读书。母逝,李柏守墓三年后,携眷隐居太白山中,“力耕心田忙读书”(7)《除夕歌》。后又几度隐遁、避兵太白山中。其间遍访关中人文胜迹,与李二曲、李因笃等关学大儒和大兴善寺憨休禅师等相交往,“存铁心,养铁膝,蓄铁胆,坚铁骨,以铁汉老可也。”(7)《铁墨吟序》坚隐不出。48岁时曾被举贡太学,谢不就。李柏终生不仕,无奉无禄,“母寡兄幼,兵盗赋役旁舞,萧条四壁,饥寒四十余年”,但“自信性能安贫且好读书,好与客谈山林,好看剑,好吟诗作文,好蒲团静坐,好临水把钩,故终日罗勒有余而尚未有戚戚不足之意。”其《山房咏怀》)写道:“贫贱休嗟隐者骨,山家富贵世无如;茹毛口御三皇膳,结草身安五帝居……客来如论玄薰事,笑指飞鸿过太虚。”李柏61岁时,应调任湖南衡州的好友茹紫庭邀请,南游洞庭、衡山等地,“哀屈原于湘郢,哭贾谊于长沙,谒武侯于隆中”,是平生唯一一次走出关中,也从此离开了晨昏相亲38年的太白山,李柏回乡后,先因西岐大早,举家迁至陕西风翔、洋县等地,后又寓居、延课樊川、耀县,前后近十年,病中才回返眉县故居,71岁卒。
    李柏著作有《一笑集》、《勤学通录》、《麟山十二诗》、《可以集》、《蕉窗墨战》、《湘中草》、《汉南草》等。今存《槲叶集》七卷,一至三卷收文266篇,四、五两卷,收诗483首,按诗体分类。并附《南游草》一卷,文14篇,《南游诗草》一卷,诗45首,《槲叶集》中总计收诗528首,量虽不多,却首首凝聚了诗人的志节和悲愤。李柏《槲叶集自叙》称:“山中乏纸,采幽岩之肥绿,浥心血之余沥,积久盈箧,遂为集名。”《南游草序》更以“目击明末盗贼焚劫遗迹,满目伤心不能无言,或晓拾一句,或暮构一篇,墨以泪和,字以愁结,因成小草”(7),直说成诗缘由。
    关于明清之际的战事,今存《槲叶集》中仅有《卓烈妇》一篇,记载了顺治二年(l645)清兵在扬州连续烧杀抢掠的“扬州十日”。这也应是溉堂集被禁的直接原因。诗云:“黑云压城城欲摧,北风吹折琼花飞。扬州乙酉遭屠戮,卓氏贞魂至今哭。将军已降丞相死,一家八口齐赴水。池中土作殷红色,血渍波痕转逾碧。曾闻精卫能填海,一勺之池想易改。”其《崇祯儒将》四首,对朝中那帮误国的儒将进行了辛辣的嘲讽。其中最后一首道:“说起前朝事,至今恨不平。大将称走狗,膝行见儒生”,尤为痛快淋漓。关中连年荒早,百姓流离失所的情景,在集中多有反映,如《西迁》:“万方谁乐土.四顾尽流民”、《老人》:“道旁大哭人,老有八十岁……今日观此老,可知天下势!”表达出对现实的强烈不满。(9)
    李柏生当明末,亲眼看到明王朝走向灭亡,满人入主中原,强烈的正统观念和夏夷意识使他像许多前朝遗民一样,不愿与满清王朝合作,便走上了放浪山水,隐居求志的道路。李柏自称:“柏也,山林而儒服者。”说自己是一个隐匿山林的儒者。作为关学名儒,其思想继承了关学创始人张载的节欲观点和朴素唯物主义学说,对儒学包括理学、心学、关学诸方面都有自己的独特体悟和阐发,特别是他以儒为本,兼取佛道,对儒家的隐逸思想有诸多发挥。洲《槲叶集》中既有隐者的恬淡,如《幽居》“数间茅屋倚枯槎,钓水樵云只一家。箧有藏书三两卷,黄庭周易与南华”句,又有儒家的悯世,如“独夜忽垂千古泪,为谁按剑恨难平。世间无限伤心事,空对寒灯叹一声”(7)《夜坐》。赵舒翘曾说:“雪木先生生当明季,抱草莽孤愤无所发抒,遂放浪山水间,其志亦大可悲矣。后人见其行文,云谲波诡,以为逍遥人间世耳,而讵知与屈大夫九歌同其凄怆耶”(19),可谓知李柏者。
    李柏最爱太白山的雪和月,借此抒发其高洁的志趣。王步瀛《重刻槲叶集序》中记:太白山“盛夏积雪,人踪罕至,清初李雪木先生尝往来山中数十年,卧明月,嚼冰雪,读书乐道,屏绝名利。”《自述》诗中写道:“结发之年学隐客,爱看家山雪太白。一卧峰岩四十年,肩背崚嶒风霜迫。”《太白山雪月》云:“我爱月下雪,我爱雪上月。月光荡雪花,乾坤胥白彻。高士怀素心,宁与雪月别。一滴饮贪泉,雪残月亦缺。”其《太白山月歌》云:“我见山岳有所思,悠悠今古思无期……我见山月思首阳,清风吹动蕨薇香”,托物寓志,借景抒情。李柏尤爱“为抱幽贞志,不知天下寒”的梅花(7)《咏梅》,集中以梅为名的诗就十多首,长女亦取名寒梅;李柏敬慕屈原的高洁,有《悼三闾大夫》《巳巳五日哭屈子》《甲子端阳日哭屈子》《五日哭屈子》《谒屈三闾贾太传祠》等诗,《长沙悼屈子》写到:“李柏五日哭屈子,年年滴泪悼以诗。”也是其操行的写照。王仙洲《重刻<槲叶集>序》赞李柏:“先生抱不可一世之概,志洁行芳,皎然绝俗”。钱仪吉在《太白山人传》中说:“吾郿乾隆间县志称李雪木先生奇服诡行,任情放诞……不肯随俗俯仰,宜人以为怪诞,然其皎然自立,志在圣贤,则人罕有识者。”李柏以隐为志,标明自己与清廷的对立。
      1.3屈复与《弱水集》
    屈复(l668-1745),字见心,号悔翁,晚号逋翁,金粟老人(蒲城有金粟山,唐明皇墓在此),世称“关西夫子”。陕西蒲城罕井镇人。崇仰“关中三李”风骨,“弱冠江海心,寤寐天下士。会合固有时,咫尺闻三李。”(10)《谒李子德大史》卷一P554l9岁时童子试第一名后,遂放弃科举进仕的打算。27岁家道中落,并因病出游寻医、游学,“我欲出函谷,直至东海湄”,足迹遍布晋豫、齐鲁、苏浙、闽粤各地,并四至京师,终身从事诗文研究和创作,“学诗者多从之游。”72岁时尚在北京蒲城会馆撰书,自称“生不谐俗,雅好横经,壮岁而寻杏坛,曾观俎豆;暮年而游燕市,独发悲歌”(l6)“征刻国朝诗启”。屈复为人耿介,“居僧庐,与客约,不迎不送,不作寒暄语。与客讲论诗文源流,诸史兴亡陈迹,以及关河、扼塞、兵马、漕盐、天文、律历诸事,恺切详明,言之凿凿。”无子,妻死不再娶,被当时人比作“梅妻鹤子”的林和靖。其生活状况在其《消暑诗十六首》小序可窥一斑:“吾年二十七出关浪游,今年七十有六矣。凡一粒一丝、寸纸点墨皆赖友朋,然得力者少。癸亥客姑苏,老病酷热,独坐一室,挥汗成雨,长饥可忍而仆怨莫解”。乾隆元年(1736)曾被吏部尚书杨超上书举博学鸿词科,他以老病推辞,作《感遇诗三十首)(10)卷三P575有“山中有古木,木不中梁柱。斧金非所荣,此道弃如土”、“商于四老翁,出处令人哀。有芝可疗饥,足适山木怀”、“名誉既不立,富贵一何为;名誉苟已立,贫贱甘如饴。……达人自知命,君子贵知机”、“坐客为我言,月奉行当有(举至京者人月银四两),笑而不复答,循帘看垂柳”等句表明志节。一生“似隐非隐,似狂非狂,诗名满天下,卒无有能测其为人者”,以“异军”的姿态出现在清初诗坛上。77岁病卒于第二故乡山东郯城寓所。
    其著作除《弱水集》22卷,还有《楚辞新注》8卷、《玉溪生诗意》(又名《李义山诗笺注》)8卷、《杜工部诗评》18卷,《唐诗成法》8卷,《百砚铭》(附弱水集对联等)以及《金粟老人南华通》、《评定全唐诗》、《乐府新解》、《杜诗评》、《明四家诗选》、《王渔阳诗注》、《瑞草亭稿江东集》等。
    《弱水集》收五七言近体和古体诗2217首。内容大多咏史记事,旅游酬答。屈复自负有经世才略,但生不逢时,曾说:“随行一卷惟黄石,烂在腹中三十年。”(10)《曝书》卷四十P55在不少作品里表现了他的故国兴亡感慨。《过流曲川》记述了顺治六年(1649)吴三桂屠杀家乡义兵的史事:“井底蛙声竟何在?十万游魂哭夜月。满地闲花落新愁,至今河汉皆东流。同人蒲城化为碧,仙人掌上芙蓉色。”《金粟堆》(10)卷一P543有“下有明皇墓,荆棘荒且深。感彼削平事,中原竟陆沉。……烈士多少年,洛水吾知音”句,借古叹今。
    屈复“七十有七龄,半百在行旅”(l0)《留别王介山史君》卷三P581,曾言“二十七出门,七十七言归,人生皆有初,岁寒良独稀”(10)《人参行留别杨希文》卷三P582,但终未能回归故乡,正如崔希骃《楚辞新注后序》中所说:“关门一出,河声岳色,渺不复睹。虽晚以金粟布衣自号,而长安落叶、渭水西风,亦仅形之诗歌,托之梦寐,……其牢愁隐忧,白首乡关之思为何如耶!”(17)其故乡故国之思在集中俯拾即是。《六十生辰》(10)卷二P565中说:“石转志莫移,电流空自讼。永怀劬劳思,此日能无痛”,《送故乡亲友下第旋里七首》有“漂泊以终老,忧思谁能谖。送君还故乡,因之伤心魂”等句,诗后评语为“一肚皮不合时宜,遇题便发,况故乡亲友哉。”(10)卷三P572,其他如《送陈宗五旋里十首》等诗也都写了不忘恢复的抱负和有家难归的心境。正如李柏高隐如雪中之梅,屈复居处必种竹植菊,肝胆相照,“为避人篱下,荒庭漫作花。蓬蒿分雨露,竹柏共风沙。去路行难尽,深山住有涯,当阶非善地,老病愧无家。”(10)《叹阶前菊花》卷十六P8P7句,也可谓诗人自身境遇的写照。
    屈复的诗论有很大成就,他关于屈原和李商隐诗歌的解评《楚辞新注》、《玉溪生诗意》影响深远。“其论诗,于兴、赋、比之外,专以寄托为主;谓陶之‘饮酒’、郭之‘游仙’、谢之‘登山’、左之‘咏史’,彼自有所以伤心之故,借题发之,未可以刻舟求剑也。”屈复论李商隐:“义山一生,善作情语”、“不必有所指,不必无所指,言外只觉有一种深情”;屈复解读屈原,所谓“三闾《九歌》,即楚俗祀神之乐,发我性情”,颇为一语中的。从另一种意义上说,在清初特定历史环境下,屈复研究推崇高洁不谀的屈原和怀才不遇的李商隐,讲别有寄托,无疑也有愤世嫉俗、保持民族气节的用意在其中隐含。郑方坤在《国朝诗钞小传·弱水集序》中说:“今读其诗,如怨如慕,如泣如诉,知先生之寄托固自有出天人地而莫可穷诘者。古之伤心人别有怀抱,不足为外人道也。”崔希骃《楚辞新注后序》中也说:“吾乡屈悔翁征君以诗名豪一世,其著述久为人所脍炙。……夫三闾眷恋宗国,忧愁幽思而作离骚……征君此书考据精详,去取严密,而持论之高尤多出人意表,实有默契乎千载之上者。盖其志洁行芳,感通一气,非偶然也。”(17)
    2关于“博学鸿词”
    从三位诗人的为人为文可以看出,其不与新朝合作的姿态集中表现在,贫病孤老一生,始终坚持以遗民和布衣身份著书立说,甚至下诏征为“博学鸿词”也拒不应招,这需要很强的意志与信仰,与那个时代诸多或早或迟、或主动或被动改换门庭的读书人相比,其气节令人敬佩。“博学鸿词”也无形中成为清初文人志节的试金石和衡量遗民身份的准绳。尤其是康熙十八年(1679)之征,规模空前,大大加速了明遗民文士集团的分化。
    “博学鸿词科”早在唐玄宗时开设,用来选拔博学能文的“通儒硕学”供朝廷委用,是封建统治者在正规科举制度外的一种笼络读书人的手段。关于康熙设博学弘词以网罗遗民的背景,《清史稿·选举四》载:“顺、康间,海内大师宿儒以名节相高,或廷臣交章论荐,疆吏备礼敦促,坚卧不起,如孙奇逢、李颙、黄宗羲辈。天子知不可致,为叹息不置,仅命督抚抄录著书送京师。康熙九年,孝康皇后升祔礼成,颁诏天下,命有司举才品优长、山林隐逸之士。自后历朝推恩之典,虽如例行,实应者寡。”
    康熙十七年(1678)正月所下诏,已颇有一网打尽、使野无遗贤之意。王庆云《熙朝纪政》卷一载:“自古一代之兴,必有博学弘词,以备顾问著作之选。肤几余之暇,留心文翰,思得博洽之士,用资典学。如有学行兼优,文词卓越之人,不论已仕未仕,京内京外,各举所知,联将亲试录用。”康熙严令在京三品以上及科道官员,及在外督、抚、布、按各举所知,终在“康熙十八年三月丙申,御试博学鸿词于保和殿。”共取50征士,授为翰林,其中侍读l人,侍讲4人,编修18人,检讨27人,“俱入史馆,篡修《明史》。”
    这次“征士”范围之广,动静之大,都是空前的。各省督抚十分卖力,为此动心奔走者不乏其人。一时间四方硕儒名士云集京城。当时陕西举荐者共9人,关中三李之一的李颙表现最为激烈,托辞有病,还被用床板强抬至省城,进而水米不进,以死相抗,“坚不屈,放还”,“自是闭关,不与人接,惟昆山顾炎武及同邑惠思诚至则款之。”(l1)卷三“国史儒林传”王弘撰虽至京,亦托病拒上考场;其余7人,孙枝蔚、李因笃、李念慈、李大椿、王孙蔚、王必升、赵廷飏均上了考场,结果除李因笃一人中式、孙枝蔚赐衔外,其余五人均落第。李、孙二人也因此丢掉了遗民的资格,并受到友人的谴责。实际上,与李颙同为关中三李之一的李因笃在被荐举时,推辞不过,“涕泣就道”,金榜题名后,又不愿出仕,只得以一份情词恳恻的《告终养疏》请求放归,不到一月即诏许回乡侍母。母殁,仍不出。其内心的矛盾和隐痛也流露于诗文之中。孙枝蔚被荐举时,人尚在扬州,明遗民诗人杜濬闻讯即作《与孙豹人书》,劝孙枝蔚“毋作两截人。不作两截人有道,曰,忍痒。忍痒有道,曰,思痛。至于思痛,则当年匪石之心……且夫年在少壮,则其作两截人也,后截犹长;年在迟暮而作两截人,后截余几哉?”孙枝蔚“屡求罢不允,促入试”,试卷未答完就出了考场。“天子雅闻其名,命赐衔以宠其行,……特予中书舍人”放归郑方坤《国朝名家诗抄小传》。即使这样,现存各种《明遗民录》中,都没有孙枝蔚的名字,孙枝蔚也为自己的进京行为感到羞惭,有“素衣今已缁,顾之窃有愧”(3)《咏怀十三首》句,得知李颙等拒不应诏时,更自检讨“平生未识李中孚,只道相逢在帝都。不上征车拼饿死,闻风愧煞懦顽夫。”(3)《李中孚》面对征召,孙枝蔚虽无李颙的激烈表现,但强烈的遗民心态贯穿始终,这也是其诗遭禁毁的原因。故邓之诚《清诗纪事初编》仍将孙枝蔚诗入“前编”,归入遗民行列。(6)
    关中三李之一的李柏,少年时因母命勉强应童子试,康熙十六年(1677),按当时贡举制度,老秀才优等,可由地方贡举出仕杂职,这也是满清王朝笼络文人的一种手段,被李柏断然拒绝。第二年,李因笃被征“博学鸿词”入京,在京城“数称先生贤”,接着就有接二连三的征书荐文,都被李柏坚决拒绝了。由于李柏文名远扬,客居汉南时,洋县知县两次请他纂修《洋县志》,他也以老病为由婉拒。
    屈复的态度更为决绝,康熙五十七年(1718),尚书巢可托三次推荐屈复为博学端人,作清宗室怡贤亲王之顾问,并以年资千金为酬。屈复均婉言谢绝,作《贞女吟》明志;后“张尚书廷枢(韩城人)欲上章荐,力辞不就”;乾隆元年(1736),尚书杨超又荐举“博学鸿词”,不赴。屈复与举主杨超素不相识,也不拜谢。杨超亲至寓所劝告,屈复作《感遇诗》三十首,诗后评语叹道:“杨公荐一素不相识之人奇,金粟不往谢奇,本省府君急催就道檄再四不已,金粟坚不应更奇”。屈复先后居京近二十年,达官贵人来访,不迎不送,人说他行为怠慢,他对答:“以地位而言,布衣怎敢与公卿交往,以文章道义而言,恐诸公不得以俗礼责我。”沈德潜称屈复“不屈志节,固是有守之士。”
    正如吴怀清《三李年谱自序》中所说:“二曲抗节不屈,尚矣。天生以母故,勉应鸿博征,授职未就,遽乞养归,终身不出,与雪木遵母命应学使试,母没即弃巾服,同一锱尘,轩冕不渝初衷。盖三先生身遭易代,惓念先朝,至今读其遗书,故国旧君之思,油然溢于楮墨,道德文章均足信。”(11)当时,以李柏等三李为中心的陕西士子,和以孙枝蔚、屈复为代表的客居外地的陕籍诗人,其出处态度和人格特征是颇为一致的,“诗言志”,尤其是作为诗人的李柏、孙枝蔚和屈复,其存世的大量诗作直抒胸臆,自然为统治者所忌惮,其作品难逃禁毁的命运。但历史是最为公正的,三人诗集因其在清初诗坛所独具的价值而流传下来。
    3三部诗集及作者的文学地位
    陕西关中在明清之际,人文氛围之浓厚、诗学之繁盛闻名海内,孙枝蔚、李柏、屈复时为当时及后世论清初艺文者所称扬。吴怀清《三李年谱自序》中即云:“吾秦当有清之初,人文颇盛,隐逸为多,王山史、孙豹人、王复斋、雷伯签诸贤尤卓卓者。而当时雅重,尤以三李之道为最尊。”(11)另外,路德所作《受祺堂文集序》亦言:“关中当清初时,以诗名海内,卓然成一家言者,有悔翁、豹人、子德三先生。”(12)即指屈复、孙枝蔚和李因笃。李元度《国朝先正事略》也说:“关中人文,自中孚、雪木、天生三李外,推孙先生豹人。”(13)
    孙枝蔚诗,康熙时即受到力尊盛唐的诗坛盟主王士祯所推重,但其文旷达洒脱,其诗直抒胸臆,风神气骨,独树一帜,(14)实与士祯异趣。汪懋麟在《溉堂文集》序中说孙诗“最喜学宋,时之人大非之。”施闰章在《溉堂续集》序中说:“其诗操秦声,出入杜韩苏陆诸家,不务雕饰。”沈德潜《清诗别裁》称孙诗“辞气近粗,然自有真意”。《四库全书总目》称赞其诗:“诗本秦声,多激壮之词,大抵如昔人评苏轼词:如铜将军铁绰板唱大江东去也。”(18)尤其到了后期,孙诗质朴的风格越加突出,《溉堂后集》王泽弘序说“海内论先生诗者,以朴之一字蔽之,其推尊也至矣。”当举世崇唐之际,孙枝蔚独以学宋自处,其学宋不在形似,在于质朴,常“快所欲言”,“岸然自得”,表现出溉堂独特的性情面貌,在清初文坛上占有重要地位。孙枝蔚门下学诗者众多,其中陕西合阳王幼华名最盛,有《黄湄诗集》。
    对李柏的评价,偏重关学研究方面,近世贺瑞麟在《创修李雪木先生祠堂记》中写道:“吾秦当国初,多硕儒鸿才,博学高士……先生(李柏)修德立言,亦自有其理学,亦自有其文学,尤与二曲、天生性情气谊深相契合者也。”(7)余堃在《学宪余公履邑候》中说:“《槲叶集》逸情高韵,托旨遥深,不谓永嘉之末,复闻正始之音,关中元气醇厚,代有绝学,典型不坠,端在斯人。”(7)钮琇《觚剩》、邓之诚《清诗纪事初编》等均言“雪木所著《槲叶集》,冷艳峭刻,如其为人。”袁行云《清人诗集叙录》将李柏诗与顾炎武、黄宗羲等十二家明遗民诗集列为“不废江河万古流”者。(15)时人王心敬称“其文率自出胸臆,不蹈袭前人;诗则自成一家,而声韵颇与彭泽近”(7)《上心敬太白山人雪木先生墓碣》李柏诗作多以平实简朴取胜,不刻意模唐拟宋。
    屈复诗浑劲朴质,独开生面,与流行于当时诗坛一味追求风神韵致、内容空疏的“正统”诗风大相径庭。李因笃在读了青年屈复的诗作时,即大加赞赏:“三秦之秀,尽在是矣,他日成就非余所能量也。”荷泽刘藻在清嘉庆七年(1802)桐荫草堂刻《唐诗成法》序中说:.“关中屈征君悔翁以诗名海内垂四十年,一时习为声律者多从之游。”后人称其诗“沉郁顿挫,悲壮苍凉,笔惊风雨,词泣鬼神”、“其诗大抵意气苍莽,才力富赡,而亢厉之气,一往无前,失于粗豪者盖亦有之,所谓利钝互陈者”
    明末清初陕西诗人受世代相承的关学的影响,总体来看创作中的理性化特征较为明显,其审美特征偏于沉郁、凝重、大气,孙枝蔚、屈复等,青年时即出走关中,与外地尤其是南方诗人的交流频繁而活跃,因而打破了地域的局限与隔膜,给陕西诗歌创作带来了生气与活力,孙枝蔚等人的诗歌,除保持了雄浑、硬直的秦风秦韵,体现出关中独具的自然景象与人文精神,也浸染了南人的圆润、飘逸和才子味道,加上三位诗人所共有的不以唐宋为门户,以朴实自然为旨归的作风,其存世诗歌在陕西诗坛以及清初诗坛均有其独具的价值。
    4三部诗集留存版本
    正是由于诗集本身具有的思想和文学价值.虽在乾隆时遭到禁毁,还是有许多漏网之本流传下来,并有后印本:
    《溉堂集》:其中《溉堂前集》九卷,有清康熙十六年(1677)刻本,《溉堂前集九卷续集六卷文集五卷诗余二卷》,有清康熙刻本,《溉堂前集九卷后集六卷续集六卷文集五卷诗余二卷》,为清康熙刻康熙六十年(1721)增刻本。《续修四库全书》影印,收集部第1407册;《四库全书存目丛书》影印,收集部第206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影印,收为《清人别集丛刊》。1990年兰州古籍书店影印收入《中国西北文献丛书.第六辑·西北文学文献第六卷163》。另有民国间陕西教育图书社铅印本。
    《太白山人槲叶集五卷南游小草一卷》:有清康熙三十四年(1695)刻本,《四库禁毁丛刊》影印,收集部第89册。另有清光绪十九年(1893)刻本、清宣统三年(1911)刻本、民国二年(1913)李象先刻本、民国三十二年(1943)西京茂记铅印本等。
    《弱水集》二十二卷,北师大图书馆、陕西省图书馆等藏清乾隆二十九年(1690)刻本,邓之诚跋;吉林大学图书馆藏清乾隆七年(1742)贺克章刻本,《续修四库全书》影印收集部第1423-24册重庆北碚图书馆有《金粟诗草》二十卷,清抄本,清马濮、陈长镇等评,卷端所题著者、评者俱同于《弱水集》刻本,抄本中评语均写在屈氏诗句之右侧。另有清光绪间资益馆铅印本。《国初十家诗钞》收《弱水诗钞》八卷。
    参考文献
    (l)雷梦辰.清代各省禁书汇考.书目文献出版社.1989:18
    (2)姚觐元、孙殿起.清代禁毁书目(补遗)、清代禁书知见录.上海:商务印书馆.1957:70,120,129,269,289
    (3)(清)孙枝蔚.溉堂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影印
    (4)(清)赵尔巽等.清史稿·列传二百七十一·文苑一.北京:中华书局,1977
    (5)马舒.可惜囊中无一钱 忍渴空过茶肆前——清初孙枝蔚的茶诗http://www.ccm.gov.ca/tea/rj/cywh-33.htm
    (6)张兵.清初关中遗民诗人孙枝蔚的交游与创作.宁波大学学报(人文科学版),2000(3)
    (7)(清)李柏.槲叶集.民国二年(1913)郿县李象先重刻本
    (8)韩星.儒家的隐者——李柏思想构成探析.人文杂志.2001(2)
    (9)张兵.清初关中遗民诗群的构成与王弘撰、李柏的诗歌创作.兰州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0(3)
    (10)(清)屈复.弱水集,续修四库全书第1423、1424册.上海占籍出版社;544
    (11)吴怀清.三李年谱.关中丛书·第五集.陕西通志馆铅印本
    (12)李因笃.受祺堂文集.清道光七年(1827)刻本
    (13)(清)李元度.国朝先正事略.清光绪二十八年(l902)广益书局石印本
    (14)季羡林.任继愈.刘俊文.《四库全书存目丛书》编纂缘起.文史哲.1997(4)
    (15)袁行云.清人诗集叙录.卷九.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1994
    (16)(清)屈复.百砚铭.清乾隆二十九年(1764)重刊本
    (17)(清)屈复.楚辞新注.清道光十七年(1837)弱水草堂刊本
    (18)(清)永珍等.四库全书总目·别集类存目八.北京:中华书局,1983:1636
    (19)(清)赵舒翘.慎斋别集四卷·跋李雪木先生《淡园记》、《亦山园记》墨迹卷子.民国十三年(l924)酉山书局铅印本
    郎  菁  陕西省图书馆特藏文献部工作,联系地址:西安市长安北路18号。西安710061。
    原载:《图书馆杂志》2005年第10期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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