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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人于敏中等奉敕所编《钦定天禄琳琅书目》卷十明版集部，“欧阳先生文粹二函十二册”条，云： 宋欧阳修著。《文粹》二十卷，《遗粹》十卷。前宋苏轼《序》，次《宋史》本传，次苏辙撰《神道碑》，次韩琦撰《墓志铭》，次苏轼、王安石《祭文忠公文》。《文粹》后有宋陈亮《序》。此与前分类补注《李太白诗》之第二部同为明人郭云鹏所刊。《文粹》、《遗粹》卷末俱有吴会郭云鹏选辑付梓木记，陈亮《序》后亦有木记，称：吴会郭云鹏校勘，刻于宝善堂。按：选辑校勘之人，前后应有序、跋，乃仅刊木记为识，则不过沿廖氏世彩、余氏勤有之旧，其为刻梓售书，而非自行操选者明矣。陈亮，字同父，永康人，绍熙中进士第二，授金书、建康府判官厅公事。《宋史》有传。 明檇李项氏、锡山安氏藏本，有“子京珍藏”、“安氏家藏”诸印。又有“庸菴”印，考《姚江逸诗传》：“宋元僖，字无逸，洪武间召修《元史》，事毕，还山，与桂彦良同征，主考福建。有《庸菴集》十卷。”此印当其所钤。“史树骏印”，无考。 后列“庸菴”、“史树骏印”、“项子京家珍藏”、“世济美堂项氏图籍”、“安氏家藏”诸印文及其所钤卷数[1]。 据上引可知，清廷文学侍从之臣以明檇李项氏、锡山安氏藏本《欧阳先生文粹》所钤“庸菴”印之“庸菴”为元末明初人宋元僖，而“史树骏印”又无考。然而，此种推论颇有错误阙漏，而需辨误补正。兹据旧籍，先辨“庸菴”印之庸菴为宋元僖之误，再补正史树骏家世、事迹，以备文史研究者之参考。 鄙意宋元僖绝非“庸菴”印之庸菴。关于宋元僖其人，明嘉靖年间所修《余姚县志》第十五卷《宋玄禧》略云： 宋玄僖，字无逸，初名元僖。少有至性，嗜学，多关览，外嗛嗛若不足，中敏悟绝人。元至正间中江浙副榜，补繁昌教谕，才十九日，即弃归，辟一室，榜曰“庸轩”，因以自号。于时海内丧乱，玄僖无复用世志，退而遁诸山泽。家贫无衣食业，死生所资皆授徒以给，自比于为亲以粥身者。枢省因其苦节，欲处以乡邦文学，不行。明兴，以史事征，乃出应诏。事竣，复被命典福建乡试，称有鉴别。玄僖晚穷濂洛之学，为文缜密，有尺度，诗亦清远，有文集行世。[2] 又《列朝诗集》甲集前编第五，收宋元僖同时代人九灵山人戴良诗作若干首，其中有《怀宋庸菴》诗[3]。此宋庸菴，即宋元僖。据此，宋元僖号“庸轩”，一说号“庸菴”。今无论宋氏号“庸轩”抑或“庸菴”，其人行世于元末明初，应无疑义。而前引《钦定天禄琳琅书目》卷十“欧阳先生文粹二函十二册”条已称此本为“明人郭云鹏所刊”，且有木记“吴会郭云鹏校勘，刻于宝善堂”。同书同卷，“分类补注李太白诗集一函六册”条，也记为吴会郭云鹏校刊，云： 按：云鹏自标吴会，而吴中志乘不见其名，书中但称校刊编次，前后俱不自为序跋，以后《欧阳文粹》一书证之，亦称云鹏校刊，而序跋俱无，则疑云鹏者，第书肆中刻梓鬻市人耳。特此本抚印精洁，远出前部之上，当亦书林良贾也。[4] 检上海图书馆藏《欧阳先生文粹》，后附有明人郭云鹏选辑《欧阳先生遗粹》，末郭氏跋题款：“嘉靖丁未中元日东吴后学郭云鹏敬跋”[5]。又《钦定四库全书总目》卷一百七十四集部二十七别集类存目一，“欧阳遗粹十卷”条略云：“明郭云鹏编。云鹏，爵里未详。卷首有嘉靖丁未云鹏自叙”[6l。“嘉靖丁未”，值明世宗嘉靖二十六年，上距明初将二百年。联系宋元僖其人行世时代及《钦定天禄琳琅书目》所载《欧阳先生文粹》之版本时代，则元末明初之宋元僖绝无可能钤印于约二百年后的明嘉靖二十六年刻本《欧阳先生文粹》一书之理。故“庸菴”印之庸菴绝无为宋元僖之可能。 笔者以为，此“庸菴”之印实与“史树骏印”相关。所谓庸菴，即明末清初人史树骏，为清初著名文字狱“顺治五年孙曙等坊刻制艺案”中的罹网者之一[7]。其家世、事迹如下。 史树骏，字光庭，号庸菴，江南常州府武进县人，明万历四十二年三月十九日生[8]。其先世为溧阳世族，明初始迁居常州，“其前数世读书行善，虽勋侯阀阅之后，业且中落，而显扬犹未也”。史树骏的曾祖父史文凤“少时与兄禹门攻苦力学”，其祖父史志勋“与父世德相承，读书无他嗜好”，其父史流芳也是“拙于谋生，而工于作文，家贫，执卷吚唔，不少废业也”[9]，将读书当作世代相传的事业。《常州史氏族谱》卷五《庸菴公传》记述了史树骏青少年时代的一些事迹，谓其初甚顽钝，至十八岁时始“发愤读书，期年即通五经，又明年与父俱入泮馆，于丁堰池氏日夜与其徒读书作文，习为诗赋词章，遂为毘陵多士冠”。史树骏于清顺治二年中举[10]，顺治四年中第三甲第一百九十一名进士[11]。顺治五年三月，大学士冯铨、宋权题报坊刻违令请旨焚毁严究，坊刻制艺案发。史树骏因其坊刻制艺文《真稿》序文未署清室顺治年号及文理悖乱等情，被革黜拿究[12]。结案后，史树骏恢复功名，并任职直隶河间府宁津县令，“以父诫，政不烦苛，最闻”。任满后转部曹官，“历官郎署时，吏科山西彪固，殿撰浙江大成，皆史氏之隽也，京中有三史之目”[13]。顺治十五年，史树骏外放河间府知府[14]，康熙五年调任广东顺德府知府，次年离任[15]。《常州史氏族谱》卷五《松岩公传》谓史树骏曾“两转部曹”，第二次或就在其顺德府知府任卸后。康熙八年，史树骏又出为广东肇庆府知府[16]，“甫下车，剔厘宿弊，吏畏民怀，期月而郡大治，时有神君之颂。前朝郡乘鼎革后荡然无存，树骏购求数载，始得旧本，考正舛误，编辑成书，为三十二卷，一方文教赖以不坠”[17]，其间受敕封中宪大夫[18]。家传称史树骏三任知府时，“严毅有威名，所至，政治之暇，赋诗饮酒，有名士风格”，且颇有文名，“诗文尤为清绝，无俗韵”，康熙十二年“年六十即告归”[19]。同年十一月，吴三桂叛，三藩之乱起[20]。史树骏躲过此劫，家居十余年，于康熙二十八年九月二十一日卒，“年七十有六”，“葬洋塸父茔昭穴”[2l]。其存世诗作见于武进地方志等[22]。 《欧阳先生文粹》自有其文献学价值[23]。而《钦定天禄琳琅书目》所载之本原由明檇李项氏、锡山安氏家藏，后归清武进史树骏所有，终入皇家秘府庋藏，由诸印亦可略见古今图书聚散之流变于一斑。 注释： [l]见《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股份有限公司，1986年三月初版，第六七五册史部四三三目录类，页675一569。又，上海图书馆历史文献中心所藏同书清嘉庆十三年朱邦衡钞本残卷卷十同部同条，北京中华书局影印本《天禄琳琅书目 天禄琳琅书目后编 绛云楼题跋 绣谷亭薰习录 拜经楼藏书题跋记》中据清光绪十年长沙王氏刻本影印之《天禄琳琅书目》同卷同部同条，字句略同，唯“绍熙”作“绍兴”，误。 [2](明)顾存仁等修、岑原道等纂：《余姚县志》第十五卷传三人物传二明《宋玄僖》，清光绪间会稽徐氏铸学斋传抄明嘉靖二十一年刻本。(清)周炳麟修，邵友濂、孙德祖纂：《余姚县志》卷二十三列传七，《宋僖》，据《明史》卷二百八十五《赵壎》所附《宋僖》，并参嘉靖志、《四库提要》、《姚江逸诗传》等，亦云宋氏“僻一室，榜曰‘庸轩’”，清光绪二十五年刻本。 [3](清)钱谦益编：《列朝诗集》甲集前编第五，九灵山人戴良，清顺治九年毛氏汲古阁刻本。又，《钦定四库全书》集部五《庸菴集十四卷》条提要云：“《庸菴集》十四卷，元宋禧撰。禧，初名元禧，后改名禧，字元逸，庸菴其号也”，见《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一二二二册集部一六一别集类，页1222一395。(清)唐若瀛等修、邵晋涵纂：《余姚志》卷二十三列传四，《宋元僖》，未载其号，只云“有《庸菴集》十卷”，清乾隆四十六年刻本。 [4]见《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六七五册史部四三三目录类，页675一563。 [5](宋)欧阳修撰、(宋)陈亮辑：《欧阳先生文粹》，明嘉靖二十六年郭云鹏刻本。 [6](清)永瑢等撰：《钦定四库全书总目》卷一百七十四集部二十七别集类存目一，北京：中华书局，1965年6月第1版，《四库全书总目》影印本，下册，页一五三六。 [7]参(清)史树骏修、区简臣纂：《肇庆府志》卷首史树骏序文末，阳文篆体“庸菴”、阴文篆体“史树骏印”印文，清康熙年间刻本，见中国科学院图书馆选编：《稀见中国地方志汇刊》，北京：中国书店，1992年12月第l版影印本，第四十七册，页三一七。 [8](清)史国华等纂修：《常州史氏族谱》卷四中世录四，《九溪公第二支》五十世树骏，清光绪十九年重修之木活字本，常州东门德馨祠板。 [9](清)史国华等纂修：《常州史氏族谱》卷五传志上，《岐峰公墓志铭》、《九溪公传》、《岐峰公传》、《康岐公传》、《松岩公传》。 [10](清)武俊修、陈玉璂纂：《武进县志》卷之八学校附选举，清康熙二十三年刻本。 [11]《大清顺治四年进士题名碑录丁亥科》，载《明清历科进士题名碑录》(三)，台北：华文书局股份有限公司，l969年十二月初版，页1420。 [12]见张伟仁主编：《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现存清代内阁大库原藏明清档案》(简称《明清档案》)第八册之“A8一5顺治五年三月(日不详)之二十一大学士冯铨等题报坊刻违令请旨焚毁严究”题本影印件，台北：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出版，联经出版事业公司印行，1986年七月初版，A8一5(2一l)至A8一5(2一2)，页B3997至B3998。又见原国立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明清史料编刊会编：《明清史料》丙编第三本“内院大学士冯铨宋权题本”，上海，商务印书馆，中华民国二十五年(1936年)十一月初版，页二九六正面。 [13](清)史国华等纂修：《常州史氏族谱》卷五，《庸菴公传》；(清)程裕昌纂修：《宁津县志稿》卷五官师志，传抄清康熙十三年刻本；(清)祝嘉庸等修、吴浔源等纂：《宁津县志》卷六职官志，清光绪二十六年刻本等。 [14](清)徐可先等纂修：《河间府志》卷十三职官，清康熙十七年刻本。 [15](清)徐景曾等纂修：《顺德府志》卷之七职官上，清乾隆十五年刻本。 [16](清)金光祖纂修：《广东通志》卷十三中，肇庆府，清康熙十四年修三十六年刻本。 [17](清)阮元修、陈昌齐等纂：《广东通志》卷二百五十九宦绩录二十九，清道光二年刻本、同治三年重刻本。 [18](清)史国华等纂修：《常州史氏族谱》卷一诰敕，《广东肇庆府知府史树骏暨妻诰命》。此诰命署日有误。 [19](清)史国华等纂修：《常州史氏族谱》卷五，《庸菴公传》。 [20]《大清圣祖仁皇帝实录》卷之四十四，康熙十二年癸丑十二月丙辰条，《清实录》第四册，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9月第l版影印本，页五八五等。 [21](清)史国华等纂修：《常州史氏族谱》卷四中世录四，《九溪公第二支》五十世树骏。 [22]见(清)武俊修、陈玉璂纂：《武进县志》卷之四十一艺文、卷之四十三艺文；(清)王祖肃、杨宜仑修，虞鸣球、董潮纂：《武进县志》卷之十三艺文志，清乾隆三十年刻本等。 [23](清)永瑢等撰：《钦定四库全书总目》卷一百五十三集部六别集类六，“欧阳文粹二十卷”条，《四库全书总目》影印本，下册，页一三二四。 [作者简介] 胡坚，l970年生，南京大学历史学博士，上海图书馆馆员。上海图书馆 200031 原载：《图书馆杂志》2004年第3期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