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丛子》的成书时间及其作者问题,一直是学界的一大疑案,其书之真伪也必然成为历代学者争论不休的话题。为了便于对《孔丛子》的真伪问题有个全面的了解,我们有必要对历代学者的《孔丛子》真伪观进行综合的梳理与分析。 真伪问题的由来 《孔丛子》于目录书中的著录,始见于《隋书·经籍志》,题“陈胜博士孔鲋撰”,其序录称“《孔丛》、《家语》并孔氏所传仲尼之旨”。《汉书·艺文志》曾著录《孔子家语》,注云“非今所有《家语》”,但对《孔从子》并无著录。故二书真伪即成为学界争论热点。由《隋书·经籍志》著录《孔丛子》称孔鲋撰来看,证明当时编辑史书者并未对其真伪产生疑问,此亦证唐以前人是视《孔丛子》为真书的。 《太平御览》曾引《孔丛子》一百余条,证明当时编辑此书者尚未对《孔丛子》一书的真伪问题产生疑问。其后,宋咸于嘉祐三年注《孔丛子》以献,始疑《孔丛子》有后人增益的内容,故其删削旧本并增加自己的注释。《孔丛子》一书内容颇杂,其记人自孔子始,下历子思、子上、子高、子顺、子鱼迄东汉孔子二十代孙季彦,因此,此书决非出自一人之手。宋咸即疑至汉桓帝、灵帝时孔氏子孙又有补益,然犹信《孔丛子》实当成于孔氏之手。宋咸于嘉祐三年进《孔丛子》时,虽然怀疑《孔丛子》有后人附益成分,但尤以此书为孔氏遗作。大概与其同时之人亦多信此书为真,如司马光在编辑《资治通鉴》时多采《孔丛子》内容即证。 新旧《唐书》著录《孔丛子》,同《隋书》皆归于《论语》类,可见当时皆以此书为孔氏言行记载。《宋史》著录《孔丛子》,已归于“儒家子类”,并引朱熹言云此书为伪书。《崇文总目》以《孔丛子》为杂家,私家目录书著录《孔丛子》,有的亦从此说,如晁公武《郡斋读书志》。可见宋人对(孔丛子》一书的性质已产生歧义,对《孔丛子》一书真伪的辩诘即应首发端于北宋之末,而人们多断此书为伪则是朱熹之后的事情。 故由宋至今,持“《孔丛子》伪书论”者历代不乏其人。其中虽偶有异声,亦属林中微响,不足与伪书论相抗衡。又况古无实据、今无新证,真书论仅属猜测,绝无科学的说服力,因此宋明许多学者也只能含糊地认为此书可能真伪参半。 历代真伪说及其整理 有宋以降,视《孔丛子》为真书者鲜有其人,捡掇《孔丛子》之鄙陋以刺其伪者反而比比皆是。多数学者视《孔丛子》为伪书的最直接原因,在于《汉书·艺文志》不见其载,而《隋书,经籍志》突然出现。枚乘《与吴王濞书》有与《孔丛子·嘉言》相同的材料,而《汉书》注诸家皆未引证,惟李善注《文选》有之,因此洪迈怀疑,《汉书·艺文志》既未载《孔丛子》,可能刘向父子未见此书。他进一步从文章的“气骨”分析,认为《孔丛子》毫无楚汉间气骨,可能是齐梁以来好事者所为。晃公武等人亦疑《汉志》未载《孔丛子》事,但他们又怀疑《孔丛子》可能是《汉书·艺文志》中的异名书之流传。明胡应麟也有相似观点。高似孙认为,如果晁氏等人所说为是,则《汉书》中之异名书非今所见之《孔丛子》。同时他由子思与孔子问答事时间之谬推断,“此又出于后人缀集之言”。可见高氏亦疑《孔丛子》非真书。朱骏声云“《孔丛》一书,不载前史”,因此他认为将《小尔雅》依托摭取入《孔丛子》当是魏晋人所为。 朱熹亦从文章“气骨”推定《孔丛子》非真本,如他说《孔丛子》“文气软弱,全不似西汉文字”。但朱熹对此书之由来也无定论,如他怀疑此书是“所注之人伪作”,但又疑或者“此书必是后汉时人撰者”。这可能是朱熹针对《孔丛子》中不同的材料所发的评论。明宋濂亦发此论:“嘉祐中,宋咸为之注。虽然,此伪书也。伪之者其宋咸钦?”然当时胡应麟即指出:“体不甚类宋人,或未必然也。”宋人多有以《孔丛子》为孔氏季彦辈搜集先世遗言佚行之说为书者,如陈振孙即主此说,其《直斋书录解题》云:“孔氏子孙杂记其先世系言行之书也。”他人如李熑亦谓“或子丰、季彦辈集先世遗文而成之”,然正如陈振孙所疑,《连丛》所记“迄于延光三年季彦之卒”,季彦恐无能力为此事,或季彦卒后他人为之。胡应麟亦同此说,但他又认为《孔丛子》的成书比较复杂。他认为《孔丛子》非孔鲋撰,乃孔氏子孙杂记先世言行,间有魏晋手笔;或者为孔季彦一辈搜集孔氏先人遗言佚行而成,至宋又增宋人润饰。至于《连丛子》,他又进一步怀疑是宋咸取《汉志》之《孔臧集》中杂记孔氏先代者,“傅以六经诸子所载厥宗言行,缀集而成此书”。 《孔丛子》可能的作伪者,最有影响的说法,当然也是最大的怀疑对象,是魏晋人王肃。如臧琳以为《孔丛子》像《孔子家语》一样,都属王肃伪造,是王肃“恐后人并以《家语》为己之私,故又著之《孔丛子》以证之”。其考证说:“《孔丛子·书论》云:‘祖迎于坎坛,所以祭寒暑也。’皆与伪孔及王肃合。”因此他怀疑《孔子家语》、《书传》、《孔丛子》皆出于王肃之手,故“其文往往互相祖述”。此三书皆为王肃之罪案。《四库提要》引朱熹说“《舜典》‘禋于六宗’,何谓也?子曰:‘所宗者六’”云云,因此其证《孔丛子》有些说法“与伪《孔传》、伪《家语》并同,是亦晚出之明证也”。顾实《重考古今伪书考》云:“《孔丛子》、《孔子家语》二书并出王肃依托。”近人罗根泽《(孔丛子)探源》亦张此说。由此可见,对《孔丛子》一书真伪的怀疑,自宋代以至今天,一直绵延未断。 《隋书·经籍志》与新旧《唐书》著录《孔丛子》,称孔鲋撰,证明唐宋编辑史书者皆视《孔丛子》为真书。宋咸注《孔丛子》,以为前六卷二十一篇为孔鲋撰,《连丛子》上下篇一卷为汉武朝孔臧附益。但他又以为其中“有语浅固,弗拯于道,疑后人增疑,乃悉诛去”。个中原因,宋咸以为或者“盖著非一时”之故。《连丛子》之《叙世》篇,叙事至东汉孔子二十代孙季彦,而汉献帝后之孔氏子孙却毫无记载,因此,宋咸以为孔氏子孙必与汉桓、灵之际对此书有续修之举。宋咸之“鲋撰臧附”说,颇得有些学者认同。宋明以降,诸私家目录书载《孔丛子》,即多题“孔鲋撰”,且有的序录中称“《连丛子》孔臧附”,如宋晁公武《郡斋读书志》即主此说。但他又怀疑,《孔丛子》即为《汉志》中的孔甲《盘盂书》,而亡六篇;《连丛子》即《汉志》中的《孔臧书》,而其子孙又有续修。王应麟《玉海》著录《孔丛子》,即直书“一名《盘盂子》”。然明宋濂、李熑以为孔鲋著《盘盂》毫无证信,清姚际恒也认为《盘盂》与孔鲋毫不相干。《四库全书总目》据《汉志》颜师古注,以为《孔丛子》非《盘盂》,《连丛子》非儒家之孔臧。清周中孚《郑堂读书记》亦疑晁氏之说,他认为《连丛子》下篇既然载汉元和间孔僖,延光间长彦、季彦事,则《连丛子》决非孔臧所撰。同时,他又认为《孔丛子》有记孔鲋将没之事,则《孔丛子》又决非孔鲋所撰。但他又在详细分析《孔丛子》篇章结构的基础上,认为此书实为东汉孔氏子孙所搜集而未著名氏,但非古书。张之洞《书目答问》虽称《孔丛子》“不尽伪”,但无详考。另外,《水经注》以及隋唐宋的类书引《孔丛子》多有不见于今本者,《四库全书总目提要》怀疑《水经注》所引此佚文或为误引。但《水经注》卷六又引《孔丛子》猗顿事却见于今本,因此证明《水经注》所见《孔丛子》应该不同于今本。 对《孔丛子》一书真伪的重新考订是近二十年的事情。李学勤先生在其《〈孔子家语〉与汉魏孔氏家学》中以为,晋皇甫谧之《帝王世纪》既已引《孔丛子》,证明《孔丛子》成书必久。他推测此书“很可能出于孔季彦以下一代”孔氏子孙之手;且《孔丛子》“很可能陆续成于孔安国、孔僖、孔季彦、孔猛等孔氏学者之手,有着很长的编纂、改动、增补的过程”。同时,李学勤先生在将《孔丛子》中的《尚书》资料与今本《孔传》本比较时,发现二书篇目相合,因而他断定《孔丛子》所说孔氏世传的古文《尚书》,就是《孔传》本《尚书》。另外,李学勤先生认为《孔丛子》具有较高的学术价值,可称为“孔氏家学的学案”。今人黄怀信先生按照周中孚的分析以及李学勤先生的思路,结合史书,考证《孔丛子》材料实有孔鲋手笔,但又有后人最后之编订。他的《〈孔丛子〉的时代与作者》考证其书材料来源,分别来自汉以前的零星材料荟萃、子思书、子高《谰言》、子顺书等。至于此书作者,他认为当是孔鲋与其弟孔子襄。至于全书最后的编订者,他认为孔仲渊即孔扶是“今七卷二十三篇本《孔丛子》的最后编订者”,且其将最终编订时间“推定在西汉桓帝永康元年(167)至灵帝建宁元年(168)之间”。此文材料翔实,考证丝丝入扣,具有很强的逻辑性。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简材料逐渐面世后,为研究《孔丛子》的真伪提供了新的资料。李存山根据上博简中的《孔子诗论》与《孔丛子·记义》中孔子论诗的材料,通过比勘认为,《孔丛子》六卷当出自汉魏孔氏家学,其前三卷可能是先秦孔氏遗文。并且作者认为,《孔丛子》中的孔子诗论,与上博简《孔子诗论》有内在关系,二者可以纳入同一个体系。付亚庶的《(孔丛子)伪书辨》则从传统的伪书说中剔出几种代表说法,分别从不同角度对其判伪的材料进行了辨析与反驳,从而证明《孔丛子》一书中的确有可靠的先秦资料。 原载:《古典文学知识》2006年第6期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