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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二十年来，随着吴梅村研究日益深入，其散佚的作品不断被发现。李学颖集评标校的《吴梅村全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12月出版）专设一卷以辑录其佚作，收诗55首，词8阕，文23篇（按，文实际应当是19篇，因为其中4篇：《来鹤集序》《郁静岩家谱序》《题织帘居唱和册》《题白醉楼宴集诗序后》已见于四库本《梅村集》）。笔者的《吴梅村年谱》（江苏古籍出版社1990年5月出版）亦辑录其佚作，收诗53首，词10阕，文25篇。两者相加，除去重复的篇目，共计诗57首，词10阕，文34篇。 以上佚作主要是从清初的诗文总集、别集、笔记、诗话和地方志中钩稽出来的。从这一类书籍中寻找吴梅村的佚作，近年来虽然仍时有收获，但数量已经很少。就像开矿，开掘时间长了，矿藏已经无多。不过，研究者又发现了另外一处值得开掘的矿藏——书画。我们知道，吴梅村不仅是一位文学家，同时还是一名书画家，其诗文手稿和画作当时就被人们所珍藏，故留存至今的不少。国内大型博物馆差不多都存有他的书画，吴地的某些县级图书馆也存有一些。吴梅村个人诗歌史上的重要作品《东皋草堂歌》和一篇骈体文《爱山台上巳宴序》便是两三年前从其书画作品中发现的。笔者曾撰文予以介绍，分别发表于《文献》2001年第3期（《吴梅村的一首重要佚诗》）和《文艺研究》2002年第5期（《新发现的吴梅村的重要佚文》）。最近，笔者又从书画中搜寻到一些吴梅村的佚作，现连同在书籍中搜寻到的几篇佚作一并公之同好，以期有裨于吴梅村研究。 汲古阁歌序 丁亥季秋，因访枫林，扁舟过子晋斋头，留宿汲古阁。牙签万轴，较勘精良，又多赵宋旧本，使人读之，如桃源衣冠，非复今制。顾麟士在座，相与叹息，以为子晋嗜古笃学，结习编纂，欧公之于金石刻，王舜卿之于书画，不是过也。时刻佛藏将竟，全史已及《新唐书》矣，诧为盛事，作歌贻之。 按，此序见国家图书馆藏《隐湖唱和诗》卷三吴梅村《汲古阁歌》题目之下。而《吴梅村全集》卷3所收《汲古阁歌》不见有序。由此序可知，吴梅村至常熟过访毛晋是在清顺治四年农历九月（丁亥季秋），《汲古阁歌》即作于此时。如无此序，这篇歌行的作期是很难确知的。诗人的一首长篇五古《毛子晋斋中读吴匏庵手抄谢翱西台恸哭记》当作于同时。笔者的《吴梅村年谱》曾将以上二诗系子顺治五年秋，误。 题王时敏《仙山楼阁图》 陈子静孚母夫人方太君七十，王烟客奉常、王湘碧郡伯绘《仙山楼阁图》以为祝。郡伯所制可以颉昂松雪。若太常此帧苍深高远，尺幅中恍见仙真栖止出入于烟云缥缈间，笔墨之奇非仅得子久三昧也。太夫人女箴妇德可镌琬琰，余将托诸诗歌。得两公妙染，真所谓画中有诗，不待九如之颂，可效兕觥之祝矣。吴伟业题。 按，这是吴梅村亲笔书写于王时敏（号烟客）所绘《仙山楼阁图》之上的一段题跋，该画今存故宫博物院。画上王时敏自题：“乙巳冬日写《仙山楼阁图》，为静孚道兄尊堂方太夫人七袠寿。王时敏。”乙巳为康熙四年，吴梅村题跋当写于同时。由题跋可知，为祝寿，王鉴（号湘碧）当时也画了一幅《仙山楼阁图》，吴梅村则作有一诗，然俱已散佚不存。题跋中所提“陈静孚”不详。又，王时敏和王鉴是清初画坛“四王”中的二王，俱为太仓人，吴梅村的老乡。吴梅村与之交往甚密，并对其画艺甚为钦服，由这段题跋可见一斑。 洞庭吴氏家谱序 古圣王以宗法治天下，大宗继祖，小宗继祢，历千百世而不乱。故《周礼》小史以叙世系、辨昭穆为职。其时上有氏族之纪，而下无谱牒之名。非无谱也，宗法立而族自治，有公谱而无私谱也。 自汉以降，小史之法废而谱学始兴。司马迁作《史记》，亦据世本而述年表，纪与谱相表里，可不谓重乎？然垂、益、夔、龙，莫详封地；咎繇之后，英、六失传。家乘残缺而国史亦不可考矣。谱之所关，岂其微哉！沿流六朝，雅尚门第。徐勉、王俭，王僧孺辈，各以姓氏之学，推重一时。而贾弼、刘谌、柳冲、韦述之徒，并精谱系。凡仕宦之家，必达其簿状于铨曹，而九品中正以此为属最。顾膏粱贫薄，互行排夺，甲乙贵陟，纷纷改窜，朝廷特置官开局以定之。其故家大族，虽数十传而苗裔班班可考，则谱之力存焉。下迄唐宋，亦用博通之儒为郎令史以掌其事，即卑姓杂录，皆藏之有司，以备选举。呜呼，谱之贵也，其来尚矣。然非得姓之著者，则其谱不尊。姓著矣，非历世久远者，其谱亦不传。世久矣，非坟墓、爵里、生卒年月凿然可指诸掌者，其谱亦不信。合三者观之，而知洞庭吾宗之谱，不可以不读也。 古之作姓者，或以宦邑，或以名谥，或以事物，而以国者最贵。今溯泰伯立国，季子肇封，而有延陵之吴，非所谓以国姓者乎？五湖山水甲于江南，底定而后，人迹罕至。自濮婪公当夫差之世，改吴为濮，隐居震泽东山之阳，旧名濮公山，后改为锦鸠峰者是也。从鱼龙沮洳之场，垦土树艺，肇兴农桑，与勾龙、柱、弃之功相埒。子孙繁衍者四十余代，烟波浩荡，隔绝人区，不知秦汉，何论魏晋。迨宋高南渡，北人之流移者遍于七十二峰。百生公以东山之长具闻于朝，始复本姓。尽藉其土之出以供国家租赋，于是莫釐、林屋之奇，笠泽、武峰之盛，橘柚鱼盐，人物辐凑，皆吾上世手辟以贻之者也。今洞庭东山，土人犹号为吴氏东园。后之居斯土，食其利者，可忘所自哉！ 唐长庆中孟初公始为谱，宋德佑中宣教公重修之以藏家塾。嗣后踵事增华，数有补缀。宣教公四子，以安宁昌盛分四派，大宗小宗，粲然备具。按图征册，其以义行著者若而人，以宦程显者若而人，孝弟力行、敦睦修行者不可胜数。二千年以来，陵谷变迁，废兴存亡，不知凡几。独以一姓相仍，绵绵延延，无所谓离合断续之事，门道之鸡犬可识，山中之松菊依然，浸昌浸炽，日新月盛，近古以来，未尝有也。予籍贯延陵，分派昆、娄之间，自大参公世德丕承，与东山瓜瓞相望。正如黄河九曲，同出一源；仙李千寻，何尝二本。清河之崔，以三望为一宗；陇西之李，由四宅而共贯。岂有异乎！ 日者泛舟湖东，凭栏远眺，见吾宗比里族居，不减淳穆之风。所称上宅下宅者，屋尾鳞次，郁郁葱葱，桑麻烟火，从水光帆影中吞吐而出，真具区一都会也。吾宗以至德之胤，依胜地而为家，传世数百，不失高曾矩矱，求之当世，何可多觏邪。 过南村草堂，斌处以世谱相示。开卷庄诵，不觉肃乎其起敬，悠然其有怀矣。居恒雅慕古之善为谱者，莫过欧阳永叔及苏氏老泉。欧阳之法，使族人自为宗而会其全。苏氏之法，详小宗而略大宗。亦似有未尽者。比观斯谱，上治祖考，下治子孙，旁治昆弟，冠昏丧祭之有礼，钩考铨次之必严。与北齐颜氏之家训、浦江郑氏之家规，莫不修明而振兴之。大者可供国史之择采，小者足备湖山之掌故。于以劝忠孝而植伦纪，厚风俗而广教化，不与欧苏媲美于古今哉。事藉乎观成，述其大端以弁诸首。凡为泰伯、子札之后者，子子孙孙，以似以续，庶合于古先圣王敦本重宗之义也夫。 康熙六年丁未季春娄东宗人伟业撰。 按，《洞庭吴氏家谱》又名《延陵吴氏族谱》，吴永锡纂，今存清乾隆刊本。卷首即为吴梅村所撰序，题为《家谱序》，系梅村草体手书。所谓“洞庭”，指洞庭东、西二山，在今江苏吴县西南，为太湖名胜。康熙六年三月二十三、四、五日，吴梅村曾与穆云桂等友人往游其地，作有《莫釐峰》等诗（见笔者《吴梅村年谱》）。这篇《家谱序》当即作于此时。 题王鉴《烟岚万态图》 妙绝廉州笔，烟岚万态收。 晓来高阁上，一卷洞庭收。 辛亥端节观因题 吴伟业 按，王鉴的《烟岚万态图》藏于北京市文物商店，为《中国古代书画图目》第一册所著录（京12-129）。画上王鉴自署：“已酉九秋仿子久笔”，知画作于康熙八年(1669)深秋。王鉴非常崇拜元画家黄公望（字子久)，很多画都是模仿其笔意而作。吴梅村的题诗作于康熙十年端午节，诗中的“廉州”，即为王鉴，因为他曾经做过廉州知府。其被称为“郡伯”，亦以此。 与王石谷书 日来复有东山之行，十七日始读尊教所谕北苑真迹，真希代之宝。自思翁鉴跋收藏，为烟老、圆老所得，而后传至敝亲家。今奉尊命特专人持上吾兄试一观，谓直十五城否？并欲恳大笔临摹惠教，不独使古人别开生面，而弟得永为世珍，何幸如之！至祷。 按，此信见《清晖阁赠贻尺牍》卷下（清宣统三年铅印本），该书所收都是当时名流寄给清初画家王翚的信函。翚字石谷，号耕烟散人、乌目山人、清晖阁主人，常熟人，为清初“四王”之一。《清史稿》卷504有传。吴梅村对王翚的画技十分倾倒，曾为作《观王石谷山水图歌》和《题王石谷画二首》。此书中所称“思翁”、“烟老”、“圆老”分别指董其昌（号思白）、王时敏和王鉴（字圆照）。王时敏和王鉴都曾做过王翚的老师。 观王石谷山水图歌序 吾里王烟客太常、王圆照郡伯画入神品，海内所推，其鉴赏为犹绝。攻斯艺者过从无虑数十家，予皆得见之。海虞王子石谷晚出而独精诣，天纵绝伦，其年与学莫可得而量也。海虞山水灵异，文有东涧，画有石谷。两王矜慎品题，而予亦不妄许人者。戊申春日成此诗，因题数语，识者当以为知言。 按，《吴梅村全集》所收《观王石谷山水图歌》无序，此序见《清晖赠言》卷一。《清晖赠言》所收都是当时名流赠与王翚的诗词序跋，徐永宣等编，共十卷，今存康熙间抄本。吴梅村此序与诗歌互相生发，尤有价值者是它标明了此诗的作期：康熙七年（戊申）春。 题王石谷《虞山枫林图》 初冬景物未萧条，红叶青山色尚娇。 一幅天然图画里，维摩僧寺破山桥。 戊申嘉平为伊人社长题画 吴伟业 按，《虞山枫林图》今存故宫博物院。这首题诗见《吴梅村全集》卷20，系《题王石谷画二首》之二，不是佚作。然《吴梅村全集》中没有画上题诗之后的落款。而画上除了多出那段落款外，还有一段王翚自题：“戊申小春既望，伊人道长兄过虞山看枫叶，枉驾荒斋，述胜游之乐。临行，并嘱余图其景，因成此幅奉寄。时长至后三日也。虞山弟王翚。”由以上两段题款，可以很清楚地获知画与诗的作期及创作缘起。王翚的画原是应“伊人”之请而创作的。“伊人”指顾湄，字伊人，号抱山，太仓人。本姓程，幼为顾梦麟所鞠养，遂改姓顾氏。顺治十八年奏销案起，被削夺诸生资格，于是绝意仕进，专力攻习诗和古文。他是吴梅村弟子，往来甚密，吴梅村曾将其作品选进《太仓十子诗选》（乾隆《镇洋县志》卷十二《人物类中》有其小传）。据王翚题跋，顾湄于康熙七年十月十六日（戊申小春既望）至常熟虞山看枫叶，顺便看望王翚，临别时命题，请王翚画一幅虞山枫林图。王翚于该年十一月冬至后三天作成此画，寄给了顾湄。吴梅村的题诗也是应顾湄之请而作的，时间为该年十二月（戊申嘉平）。其后，顾湄步吴梅村诗韵自己也作了一首题画诗：“标峰置岭映寒条，霜叶红酣向客娇。君是前身黄子久，酒瓶还拟问湖桥。”（见《清晖赠言》卷六） 又，据康熙《常熟县志》卷二《山水》，虞山在常熟县治西北一里，“山多岩壑，蜿蜒起伏如卧龙，四望形势各异”，山中有许多名胜。吴梅村诗中所云“维摩僧寺”在虞山北巅。破山为虞山之支岭，山中有破山寺，寺周围“飞泉、石桥、修廊、复阁，气象雄古。”（康熙《常熟县志》卷十三《寺观》） 元日忆朝东宫之什 东朝新乐奏清璈，问寝龙楼日色高。 帝令公孤陪讲读，侯家子弟立弓刀。 浓纤八体人嗟妙，诘曲群书无使劳。 自此周王年十二，胜衣几尺进春袍。 按，此诗系吴梅村手书于一扇面之上，落款为“吴伟业”，下钤二印：“骏公”与“吴伟业印”（中国嘉德国际拍卖有限公司2000-05-08）。其作期不详，似是入清以后回顾往昔之作。明崇祯十年吴梅村曾被任为东宫讲读官，第二年二月初七日，皇太子朱慈烺出阁，东宫各官属入值，在文华殿中为皇太子讲授经义。吴梅村参加了这次典礼。当时崇祯帝曾亲临，并询问《尚书》大义，讲毕，命赐瓜果等物。这一切，给吴梅村留下了深刻印象。入清后，他写下《风流子·掖门感旧》一词（《吴梅村全集》卷22），记述当年之情景。这首诗回顾的当是同一件事。 与人书 昨承台从宠临，而草具荒略，乃至优人之恶，振古所无。种种失敬，皆主人之罪。虽知己包容，而弟惶悚无地矣。小园三径，近颇扫治。俟少暇，当邀驺从清叙，作竟日谈，以赎兹简亵也。当事面言不允，自惭穷老，为故旧所忽。今因台命，再作一缄致之。告之以理，不徒以情，恐亦未必有当耳。 率复不尽。 治弟伟业顿首 按，此书见《清初十家书札》（清康熙乾隆手稿本）。味文意，当是写给地方官的。然究竟写给谁以及作于何时，均不可考。 原载：人文杂志200501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