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陆，我的小说《走在路上》很多人读过。 一个叫小远的孩子带奶奶去看电影，奶奶走得慢，他一次一次回头催促奶奶，责怪。每一次催促、责怪奶奶，小说里就出现一个声音问他：你还记得小时候吗？奶奶抱着你走，背着你走，奶奶那时手多有劲，背多有力；在家里艰难的日子，奶奶还拉过车，夏天的时候，奶奶的脚步在路上响起，“啪哒啪哒”，你站在路边等候，奶奶拉着车满头大汗走来，毛巾里包着一根冰棍，递给你，又“啪哒啪哒”满头大汗走了。小说的声音问小远，这些，你忘了吗？最后一次，小远又回过头催奶奶，他突然发现，奶奶原来已经老了。他赶紧迎着奶奶走过去，扶住奶奶：“奶奶，你慢些走，我们来得及！” 一个孩子，不会注意老去，看不见老衰的寂寞、孤单、有气无力；可是年老，却正是需要被看见，他们需要陪伴和搀扶，他们的年老里才会有温暖照耀，才有心情盛开。年老，有时盼望的只有这一点。 图画书里这样的陪伴和搀扶不少。 著名的约翰·伯宁罕写过一个《外公》的故事。那里面有个绿沙发，画页一，爷爷坐在上面张开双臂迎着走来的外孙女，眼睛里是望不到尽头的幸福和满足。故事临结束时，绿沙发上是空的，外公不在了，小女孩愣愣地、想念地看着空沙发，心里闪来闪去的一定都是和外公在一起的情景。尽管和外公在一起时，他们经常是你说你的，我说我的，年龄的趣味和话题相差得量不清距离，可这样的“在一起”正是可以用那一个词：美好！ 很多的美好在相处时只是普通和特别普通，可是回想起来那就简直夺目！在德国图画书《爷爷穿西装了没有》和丹麦图画书《爷爷变成了幽灵》里，我们也都读到这样的“夺目普通”。 日本图画书《幸福的大桌子》前坐着孤单的兔奶奶，其实就是奶奶一个人。她在独自吃晚饭。大桌子好冷清哦！我现在吃饭，大桌子也很冷清，因为女儿正坐在法国的一张桌子前吃饭，大桌子的冷清正在成为很多中国人的生活情景。 可是就在一年前，兔奶奶的对面还坐着兔爷爷呢。兔爷爷的面前摆着水果，兔奶奶面前摆着花。三年前，他们的小儿子还住在家里，吃过晚饭，他经常坐在自己的位子上，边弹吉他边唱歌，可是他后来出海去航行了。 再早一点，二儿子和两个双胞胎女儿也住在这里，但是二儿子到另外一个镇上去当厨师了，双胞胎女儿，一个学护士，一个学芭蕾，都住在学校里。 六年前，大女儿大儿子在这里。现在，大女儿嫁到远处，已经有两个小宝宝了，大儿子在郊区的汽车厂工作。 六年前，他们一家八口，都在这张大桌上吃饭，喝茶，聊天，大桌子是一个多热闹的世界。多热闹，多温暖，多普通，多夺目。 这是孩子们从小到大的热闹世界。他们在这儿写作业，看图画书，玩耍；她也在这儿烫衣服，做蛋糕，剥豆子，补衬衣。 原来是两张大椅子，六张小椅子，后来变成八张大椅子了。 不过，正是因为变成了八张大椅子，全长大了，所以现在只有一张大椅子上坐着人，坐着孤独吃饭的兔奶奶。 结尾有些温暖，最小的儿子回来了。他对妈妈说，下个月就是你的生日，我要和哥哥姐姐商量，一起回来呢！ 兔奶奶看着大桌子想，她要为孩子们准备些什么呢？把这空荡荡的大桌子放满：豌豆汤，炖胡萝卜，卷心菜苹果沙拉，奶油焗洋葱，南瓜派，番茄汁……够她忙很多天。 所有的孩子们，你们都会长大，父母、长辈都会衰老，你们要常常回去，让他们能常常幸福地忙碌，让他们做出最好吃的豌豆汤、炖胡萝卜……别让曾经热闹的大桌子总冷清。 你们很快也长大，也会当妈妈爸爸，在《外公》的最后一页，外公不在了，小女孩推着一辆娃娃车，车里有个娃娃，小女孩已经当妈妈了！ 推车的妈妈不想车里的娃娃常常来看她吗？ 冷清是一代一代的，盼望到来和陪伴也是一代一代的。 原载：《文汇读书周报》2011年01月28日 原载：《文汇读书周报》2011年01月28日 (责任编辑：admin)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