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者乐水,仁者乐山。”孔子认为理想的人格,或为智者,如水之应变,明事物之万化,亦与之万化;或为仁者,稳如泰山,包容万物,不役于物,也不伤于物。在这个意义上,孙建江的寓言集《回声》,恰恰也就成为对万事万物体察感悟的一种智者与仁者的回声。 《回声》署名雨雨,是儿童文学理论家孙建江专为寓言创作而起的笔名。这一笔名显然体现了作者对柔和而又可作“利器”之水这一意象的偏爱,内里或许也包含了“润物细无声”之意。然而即便如此,作者保持了学者的中立立场及理论家的反思精神,对水并未一味地褒奖与歌颂,而是爱之愈深、恨之愈切,《回声》中于是也就充满了对有关水的各种意象的反讽与自嘲:如《沙粒和水珠》一文中,争吵各自的家族最伟大的沙粒和水珠最后“朝着自己从未听说过的地方走去”,结果“沙粒沉到了深深的海底,水珠被沙漠吸得无影无踪”;《大海与泡沫》一文中泡沫面对大海的“博大、深邃、一望无际、气象万千……”,居然认为这实质上“全靠了我们的装扮”;《岗亭、栏杆和下水道》一文中下水道在听了岗亭、栏杆的关于“站出来自我表现”的议论之后,忍不住反讽说:“那我也出来表现自我,如何?”《伤心的眼泪》一文中,小狼不解为什么“老狼一边吃着母羊的肉,一边流着伤心的眼泪”,老狼训斥道:“我伤心流泪,是因为母羊死了,我们以后就再也吃不到她的小羊羔了!” 正是这种对水充满机警的自嘲,《回声》在钟情于“雨”遨游于天地之间的机智的同时,又跳出了沉溺于“水”滞留于洼地而徘徊不前的迷障,获得了一种包容万物的视野与情怀。文集中无论是寓言篇还是故事篇,无论是以某一具体意象贯穿的小辑,还是以特定抽象主题串联的小辑,其中都既移植了鲳鱼、青蛙、鲤鱼、大雕、老鼠、老虎、乌鸦、公鸡、壁虎、狐狸、猎狗、羊、黑熊、刺猬、墨鱼、蟋蟀、孔雀、麻雀、苍蝇、天鹅等经典寓言故事中常见的动物意象;也引入了老和尚、小和尚、农夫、猎人等传统民间故事中特有的人物形象;甚至还出现了大量诸如保安门、秤、话筒、机器人、磁带、鼓风机等现代工业文明之后才产生的物品……作者简约而凝练的笔触所到之处,这些动物、人物和物品在生活中原本各自习焉不察且自以为是的弊端,一一被挑破、被揭示、被反省、被深思,智慧的内涵和思辨的力量扩充成文本内在价值的一个巨大容器,在这容器内部形成了一种对人间万事万物富含睿智而又充满温情的“回声”。 现今社会是一个浮躁的速记写作时代,一个信息泛滥的数字纪元,作者所能提供的那一点脑汁和想象力,被无限膨胀的语词和故作高深的学理包装,文本中思辨的内核和审美的汁液被稀释,文学界的虚张声势和苍白矫饰自不必言,大部分读者也都得了食滞不化的暗疾。孙建江用寓言这一精微文体提供的宽广叙事,为这种浮躁风气提供了一个可资借鉴的样本。其为文短而深,简而精,常常在方寸之内见乾坤,如在《见过世面的老鼠》中,一只老鼠神气活现地形容它见过的大海:“大海嘛……嗯……大海……大海实在太大了,有船舱那么大呢!”短短几十个字内,精准地描绘了何为“鼠目寸光”;《美食家狩猎》一文中,美食家举枪对准锦鸡,想象如何吃它,“越想越有味。美食家扣动扳机,只是锦鸡早已无影无踪了。”行动和想象之间距离的生动呈现,亦在几个字内。《狼与羊》中以狼的三段对话以及最终破口大骂:“你怎么这么窝囊,连骂都不还口,像你这样窝囊的东西活着,实在是世界的累赘。”最终,羊仍入狼口,淋漓尽致地演绎了何为“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作者不自作高深,不强加学理,篇篇短文,字字琢磨,其为文的诚恳和耐心,不仅在于其构思和用字的审慎和精准,更在于其寂静独立的反思精神和学者气息。 值得注意的是,作者在《关于回声》这则小文中对“回声”曾有这样的界定:讥讽者认为,“这家伙,总是跟在人家屁股后面,重复别人的话,没主见,蠢透了”;而世故者则觉得,“他一点都不蠢,聪明着呢。他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他可以不负任何责任。” 孙毓修先生有言,寓言是“非深于哲学、老于人情、富于道德、工于词章者,未易为也”。说一个人写好寓言要有几个条件:对哲学有深刻的理解,对人情有透彻的体悟,对道德有自己的信仰,对生活有细致入微的观察,几个条件相互碰撞融合,圆融成一种大力量和大阅历,才能做好“寓言”这一短小文体却海纳百川的叙事。美国诗人华伦也有言:“世界是寓言,我们是寓意。”孙建江书名为“回声”,却对“回声”做了这样的界定,既是以一种学者的讥诮保持了寓言集一贯的反讽风格,更是以此来警醒自己和世人:只有超越了“人云亦云”的愚蠢和“一问三不知”的世故,人才可以成为一个无所畏惧的勇者,一个凡世生活中的智者和仁者。 原载:《文学报》2011年01月13日 原载:《文学报》2011年01月13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