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2012年以来，儿童文学发展势头良好，先是茅盾文学奖获得者张炜推出儿童文学新著《半岛哈里哈气》 ，同时“后儿童时代的文学阅读”座谈会举行，且有媒体指出少儿图书将领跑出版行业。中国儿童文学现状到底怎样？作者队伍如何分布？阅读和创作中分别存在哪些问题？77岁高龄、作品影响数代人，至今仍笔耕不休、童心不老的著名儿童文学作家金波，他具有历史纵深视野的观察，当为今天的儿童文学创作带来独特启示。
    跟孩子打交道的人，容易葆有赤子之心；以文学为业的人，离温暖更近。见到金波第一面，就觉得他是一位眼睛里有着单纯的善和明亮的睿智的人。见到第二面，仓促之间做了另一个小采访却没有认出是他来，他笑着拍着记者的肩膀说：没关系没关系，我一开始就认出是你来了。金波，著名儿童文学作家，现年77岁，结集出版有诗歌、童话、散文、幼儿文学、文学评论等数十种，深受儿童和家长的欢迎。金波的很多作品被选入我国内地以及香港、台湾地区的语文和音乐教材，据国家文字著作权协会2010年统计，人教版《语文》教材收录了金波作品达28篇，作品被收入教材数量在现当代作家中仅次于老舍。
    
    图片来自《幼儿画报》
    发展现状：进入第二个黄金时期，突破了很多禁区
    记者：童年是人的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很多文学形象伴随了我们的成长，不知道我国儿童文学发展现状如何？
    金波：按我的概括来说，中国儿童文学发展现在正处于第二个黄金时期。第一个黄金时期，大家一般都认为是上世纪50年代初。那时中央对儿童文学创作很重视，发动全国作家，不仅仅是儿童文学作家，也包括搞城市文学的作家，每人每年写一篇。那个年代出了很多好的儿童文学作品，比如说冰心的《寄小读者》 《再寄小读者》《三寄小读者》 、张天翼的《宝葫芦的秘密》等等，都是在那一段时间的号召下写出来的。
    第二个黄金时期就是我们新时期以来的30年了，特别是近几年表现很突出。近几年中国儿童文学发展得很快，标志有两个，其一是涌现了很多儿童文学作家，尤其是“70后” 、“80后”和“90后”的年轻作家，已经成为儿童文学的创作主力，很多作家作品受到了欢迎。再就是我们的文学创作突破了很多禁区。过去儿童文学很简单，就是那几大门类。而现在有一些新样式，比如说幻想小说、大自然文学、幽默文学，旗帜被举起来了，开始有人团结在旗帜之下专注地来写相应的文学作品。
    我经常这样讲，现在的年轻作家真是赶上好时候了，阵地那么多，出版社也那么多。1978年刚刚进入新时期时，我去庐山参加一个全国儿童图书座谈会，那时候只有两家出版社， 20位专业作家，一年出200本书。而现在仅算专业的儿童出版社全国就有30多家，而且所有的出版社都可以出儿童文学作品，为作家营造了很好的环境。
    阅读：一个人一辈子要读两次儿童文学
    记者：我是读着安徒生童话、格林童话长大的，很想了解现在的孩子有哪些书可读？您觉得我们需要提供给孩子什么样的书来读？
    金波：你这个问题提得很好，不能说哪一本书能读，哪一本书不能读，孩子可读的书太多了，眼花缭乱。爸爸妈妈带着孩子到图书大厦，简直都不知道要挑什么书。所以现在的问题不是没书可读，而是书多得不知道该读什么书。我只能说，儿童文学，不只是儿童的文学。一个人一辈子要读两次儿童文学，小时候读儿童文学，等当了爸爸妈妈以后，还要读儿童文学。大人在阅读过程中可以从儿童观、教育观等方面受到潜移默化的影响。最主要的还是，他们读了以后觉得哪些书好，可以有针对性地推荐给孩子。你说孩子有哪些书可读，我希望家长和老师应该先读一读，线索是先读有一定的评论的、获过奖的、排行榜比较靠前的那些书，这都是明显可见的标准。当然，即便是获奖的作品也不一定是好作品，不同的孩子不同的气质不同的年龄段，他们的需求是很多的，也是不同的，所以儿童文学的第一读者应该是老师和家长，他们先选一选过过筛子，然后再给孩子，这是我的一个建议。
    一个人应该读两次儿童文学，是不是所有的家长都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我们的有名的儿童文学是否都能深入到家庭？这个所谓的家庭不只是指孩子，而是父母；是否都能深入到学校？这个学校不只是指学生，而是老师。这就需要推广。我们的儿童文学推广工作做得不够，儿童文学的推广问题非常重要。
    要给孩子什么样的文学？我认为，要给他们全面的各种体裁的文学作品，这跟我们成人的儿童文学修养有关系。儿童的阅读是有一个心理上的秩序的，但现在家长的指导都很随意。对于儿童文学来讲，我们划分的是低幼、中年级、高年级，阅读是不是也应该划分呢？因为不同的体裁有不同的作用。从儿童的兴趣来讲，他会对故事性强的最感兴趣，比如说童话、小说、科幻、幻想等。阅读指导时，不要让孩子偏食，孩子在不同的年龄段阅读兴趣是不断变化的。到了少年时期，就应该引导他们多读一些散文和诗歌。散文对于帮助孩子观察生活、体验生活，对于不让他一下子沉入到故事当中而是引发他的思考，都很有价值；诗歌则是一种很精致的文学样式，是文学中的文学，不同年龄段多接受一些不同体裁的营养，对于他的全面发展有好处。总之，要有选择，要有引导，要给不同年龄段的孩子以不同体裁的作品。
    作者队伍：五代人，中国的儿童文学队伍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壮大
    记者：印象中创作儿童文学的作家并不是很多，那么当下我国儿童文学创作队伍的布局怎样？
    金波：儿童文学创作队伍有五代人，阵容很齐备。过去的冰心、叶圣陶等，我们把他们算作老祖宗。发展到现在，中国的儿童文学队伍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壮大。我们有很多中学生、小学生的作品都很不错，虽然他们的作品严格来说不能算是儿童文学。尤其是儿童诗，我们很多孩子写得很好，比如说张牧笛。还有葛竞，小学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出书了，是在台湾出版的，叫《肉肉狗》 。葛竞后边现在都有“80后” 、“90后”写作了。所以说，中国儿童文学创作队伍布局是非常合理的，几乎哪一代人都有从事儿童文学创作的，哪个年龄段的都有，这相当不容易，儿童文学没有发生过断代。
    记者：这五代作者在创作中，是继承更多还是变化更多？体现在哪些方面？
    金波：既有继承也有变化，年龄越小一些的吸纳世界上各种创作手法的可能越多。他们这一代幸福在哪儿呢？幸福在改革开放以后可阅读可参考的经典名著非常之多，看到的外国儿童文学作品比我们多得多，他们的视野开阔多了，比如说《哈利·波特》 ，我们那时候就看不到这样的书。所以不同的年龄段，他们的学习对象的比重是不一样的，个别人会对西方作品有模仿，我觉得这也没关系，这是一个过程，经验积累多了的话，不会老停留在模仿阶段。
    记者：在实际创作过程中，您有怎样的经验与体验，又有怎样的创作目标？
    金波：我今年已经70多了，但是一直都还在写。一开始我是从诗歌开始写起的，诗给我打了很好的基础。我写诗写了很多，也写了很多年，出了很多诗集，慢慢地写童话，像《乌丢丢的奇遇》 ，写的时候只是跟换换口味似的，我没想到孩子们会喜欢，对我是很大的鼓舞。散文我也在写，我的作品进入教材的非常多，其中大部分是散文和诗歌。
    我是给各个年龄段的儿童写作，从婴儿开始，幼儿、小学低年级到高年级，各个阶段特点非常鲜明，比如说给婴儿写，句子就要短，要上口，歌谣体的东西多一些；给幼儿写也要结合他的生活，用幻想的故事来给他讲一些生活的知识，帮他培养好习惯。家长非常需要幼儿文学，比较有实用性。几个年龄段之间细微的差别很多，但是写作几十年也就习惯了，在实践中积累下来，对各年龄段的差别也都能掌握住了。
    记者：能做您的孙子孙女的孩子一定会很幸福。
    金波：这些年我是这样想的，一个人从事儿童文学创作，对他生命成长帮助会很大。我经常跟年轻人说，其实儿童文学给我的东西更多，是给我生命的营养。因为要给孩子写作，那么就要关心孩子，融入到孩子中去，这个融入不是给他讲故事，或者从孩子那里找故事，而是一种生命体验。我经常到小学去，孩子会说：金波爷爷，我揪你一根白头发吧，留作纪念行不行？表面你听起来很可笑，但是仔细研究研究他为什么要这样？他对你的创作关心，他觉得你动了脑筋了，为了给他们写文章头发都变成白的了，这里面包含着丰富的感情。所以我写儿童文学最大的体验，不从培养接班人这些大的方面说，就从我个人来讲，我从孩子那儿得到了很多，那种生命的体验，那种纯真，那种思维的活跃，作为一个老人能感受到这些我觉得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所以我应该更加努力地写作。
    最近我在做的工作是尽量把民间的童歌童谣多搜集一些，按照分卷来整理，比如说儿童的情趣、游戏歌谣等等。这个书就不仅是给孩子看，更多的是给老师、研究者和家长看，从童谣中我们可以学习到很多技巧。写儿歌没有童谣做基础，那肯定写不好。
    经验与不足：要发动所有作家为孩子写东西
    记者：外国儿童文学影响了一大批孩子的成长，比如《哈利·波特》系列，其中有很多国内儿童文学作品不具备的因素。跟外国儿童文学比较，我国儿童文学具有哪些经验和不足？
    金波：从取得的成就方面来说，中国儿童文学近年来一直在平稳、健康地发展，越来越多的人喜欢上儿童文学，重视儿童文学，儿童文学更加深入人心了。特别是中国儿童语文教育的发展与改革，促使一大批从事中小学语文教育的老师不断提高自身修养，其中包括儿童文学的修养。有一些家长为了孩子的健康成长也在阅读。图画书这几年为什么发展那么快，那就是因为家长觉得我要辅导孩子看书，我得先看看。图画书是这样，其他书也是这样。
    另外，我们的儿童文学不仅题材更加开阔、丰富，从技法上来说我们也从外国学到了很多东西。在题材上，有些过去是不能涉及的，比如说死亡，比如说孩子的懵懂的爱情，这些现在都可以写了。所以说我们赶上了一个最宽松、每个人写作都可以施展自己才华的阶段，因此涌现的作品也多。并且我们给予了它们成长的土壤，刊物那么多，几乎每个省都有一两个甚至更多的专门的儿童文学刊物。针对儿童文学的奖项也非常多，比如说最有权威的中国作家协会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冰心儿童文学奖，过去还有一个宋庆龄儿童文学奖，这几年停了，还有陈伯吹儿童文学奖，还有就是各个省份自己设置的儿童文学的奖项。只要你有好作品，是不会被淹没的。
    儿童文学发展的不足，我觉得包括几个方面，其一，我们中国的儿童文学作家在幻想的活跃、丰富、大胆方面，跟外国比的话好像潜力还没有完全挖掘出来，当然年轻一代比我们这一代好多了，也慢慢追上来了，但总体来说，在幻想性、所谓游戏精神等这些方面，把儿童文学写得那么轻松、快乐、幽默，幻想那么超拔、大胆，这些还需要我们向国外多学习，需要多下些功夫。
    再就是，国外对成人文学和儿童文学不像国内这样分得很清楚，很多成人文学作家有很大的成就和建树，他们仍旧在写儿童文学，并且儿童文学作家是更受尊重的一个群体，我们当然慢慢地也愈加受尊重了，但是分得太细了。为什么说上世纪50年代初是第一个黄金时期呢？那个时侯很多成人文学作家也都写儿童文学。现在不是这样了，虽然也有一些写成人文学的也写儿童文学，但是没有把儿童文学纳入到他们的写作范围里去。这样对儿童文学的发展是不利的。如果搞成人文学的人也适当写写儿童文学，不会降低你的文学水准，反而是提高，因为儿童作为对象，是一个非常丰富的世界，可以促使成人文学作家从孩子身上思考这个大世界。把所有的作家都发动起来给孩子写东西，我想如果那样一个局面出现的话，我们的儿童文学会更繁荣。这是跟外国文学比起来，我有时会觉得比较遗憾的地方。
    儿童文学还有一个不足的地方是理论批评有些跟不上，全国实实在在搞儿童文学评论的，顶多也就十几个人。理论评论上如果欠缺，会直接影响创作。在这方面国家需要有一定的扶植力度。
    另外，儿童文学和其他艺术之间相互融合、促进的关系没有建立起来。比如说动画，我们每年投入很多钱往里砸，为什么上不去？我认为就是因为缺乏文学基础。可以说，文学是一切艺术的基础，儿童的动漫、音乐、美术及其他所有艺术形式都跟文学基础有关。对于任何文化工作来说，思想都是非常重要的，要看作品内涵丰富不丰富。很多动画片制作者都来找我，他们只是从技术层面上来看问题，“我们找了多少多少画家” ，这是不行的。文学作为一切艺术的基础，这个问题好像还没引起广泛的注意。搞专业的人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他就抓住关键的东西了。
    这些不足都是前进中的不足，但是这些不足到一定程度上就会影响儿童文学发展。
    记者：要创作出好的儿童文学作品，还需要注意哪些问题？
    金波：胡锦涛总书记在第九次全国文代会、第八次全国作代会上的讲话对文艺工作者是极大的鼓舞，我觉得其中有一句话说得特别好，就是“以文化人” ，涵义非常丰厚。我们看儿童文学有时候容易走极端，一种极端就是认为“儿童文学就是哄孩子的” ，另一种极端就是认为儿童文学的教育意义一定要明显，必须在作品里说明了，这也是不行的。以文化人，不是教训他，而是潜移默化地影响他。这就要求你把作品写得美，所以胡锦涛总书记还有一句话，文艺工作者“应该做真善美的追求者和传播者” ，这一点非常重要，儿童文学作家更是要这样，你本人是一个真善美的追求者，你的作品才可能不仅有思想的丰富内涵，而且写得感人，感动自己才能感动孩子，才有可能做到以文化人。
    原载：中国艺术报2012年2月20日
    
    原载：中国艺术报2012年2月20日 (责任编辑：adm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