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电影《断背山》的结尾,艾利斯打开衣橱,伸手拉出两件套在一起的衣服。此时镜头安静之极,犹如时光的瞬间凝固。于是我们知道,艾利斯的心灵幽深处是直面往事的。而故事发生时代早于《断背山》若干年的《热铁皮屋顶上的猫》,“猫”焦灼于热铁皮屋顶的灼人,却一味沉湎于对往事的回忆,宁可陷入酒精的麻醉,也不愿跳下“屋顶”,用率真的态度解开心结。 美国著名剧作家田纳西·威廉斯的剧本《热铁皮屋顶上的猫》表现的是一个南方大家族的家庭关系全靠谎言维系的悲剧。“大爹”身患重病不久于世,他的两个性格相反的儿子布里克和古柏带着媳妇参加他六十五岁的生日聚会。古柏夫妇一心想谋得巨额家产;弟弟布里克却因身陷同性恋的自我怀疑中而酗酒成性。自然,尽管同性恋问题的阴影笼罩着整部作品,但剧作《热铁皮屋顶上的猫》的主题与其说有关同性恋,毋宁说田纳西·威廉斯探讨了生存的痛苦:“猫”们知道热铁皮屋顶不可久留,但在自欺欺人的泥淖中,身不由己,无法脱身。无法归罪于命运,但似乎过错也并非全在于己身,说是古希腊式的悲剧未免托大,而更像是现代社会的无物之阵,对手不在少数,其实多是心中幻影。 剧中的男主角布里克显然不会像《断背山》中的艾利斯一样保存逝者的什么遗物,更不要说直面“阴沉”的往事。他最大的本事就是沉溺于杯中物,任何事情均不在其考虑范围内。这样的不负责任可苦了他的妻子玛吉,在爱情与争夺家产的双重挤压下,这个言必谈猫的漂亮女人“饱受自身利益和渴望未能如愿以偿的煎熬”,心甘情愿地呆在“热铁皮屋顶”上,奔突跳跃,机关算尽。 猫在热铁皮屋顶上能呆多久?这是个难以有答案的问题,田纳西·威廉斯心中大约也是混沌一片。他糅合了爱与孤寂、虚伪与欺骗、性爱与暴力,一股脑地呈现在《热铁皮屋顶上的猫》里,并非故作高深,我想缘于他自己也在困惑。人的尊严在谎言与欺骗中是否已丧失殆尽?我们可以问问自己。 或许,我们的生存即在浅俗的快乐与深邃的痛楚之间徘徊,维持悬于一线的尊严未免吃力,不过,人之为人尽在于此。生活的严酷导致强悍者或懦弱者均纠缠于无事之事,五十步笑百步,却未想到其实同踏于一个热铁皮屋顶上,岌岌可危、态势同一。《热铁皮屋顶上的猫》中各色人等进进出出,奔走于财产或感情的争夺之途,虽或可获得些许物质上的利益,但精神的荒漠已令读者洞若观火。 《热铁皮屋顶上的猫》着力于探究自我欺骗与他人欺骗。自欺并不源于自身,其侵蚀度就弱于他人的欺骗,反而因其表面的惑人柔和更有迷幻色彩。在爱与死亡方面的自欺,直达心灵的款曲,却于关节处甘受其蔽,以致生出厚厚的尘垢。勇气是破除心障的关键所在,但却不是人人都可拥有的。他人的欺骗往往由利益的纷争而致,因其直接与粗暴为受欺者痛恨和旁观者瞩目。说谎者罔顾自己的尊严,也未给对方保留尊严,在利益的蒙蔽下,或许任何物质均为虚妄。另有可悲者,因爱之名而欺骗,徒然落入更深的孤寂之渊中,无可遁逃。 田纳西·威廉斯写作《热铁皮屋顶上的猫》的基调虽不乏阴郁与悲观,但远未到达绝望的程度。布里克的苍白自然不尽如人意,猫一般的女人玛吉的勃勃生气让读者顿增兴味,也说明威廉斯对笔下女性角色的同情与谅解。玛吉为爱和自身利益所囿,以“妩媚中透着凶残”的猫的特性而争斗,几可用辛苦恣睢来形容。她是“热铁皮屋顶”上最活跃的一只猫,自己也明言生命不息,跳跃不止。有人见其贪婪,而悲悯者多见其可怜。身边是只图沉湎醉乡的丈夫,家族里均为虎视眈眈的对手,玛吉还能在这“屋顶”上呆多久?作品的结尾或许有些许亮色,但表面的瞒天过海也只是作者在“坟”上添加的一只花环罢了。 据说,该戏深受卡斯特罗的喜爱,他曾亲切地接见威廉斯并招呼:“噢,那只猫啊!”联系田纳西·威廉斯的生平,他又何尝不是置身于“热铁皮屋顶”上?田纳西·威廉斯一生患难不断,创作屡遭苛责评论,连去世原因是意外还是自杀也不能确定。他在“屋顶”上呆得足够久,而所受的煎熬不知是否已让其到了濒临崩溃的边缘?福楼拜曾说,“我就是包法利夫人!”那威廉斯或许真的就是“那只猫”。 原载:《文艺报》2010年5月24日 原载:《文艺报》2010年5月24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