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维诺如是论述:但愿有一部作品能在作者以外产生,让作者能够超出自我的局限,不是为了进入其他人的自我,而是为了让不会讲话的东西讲话,例如栖在屋檐下的鸟儿,春天的树木或秋天的树木、石头、水泥或塑料……卡尔维诺揭穿了小说的谜底,他让小说突然变得既神秘又真实起来,我们也仿佛听到来自那遥远的村庄的一切声响,草叶、树枝、秫秸堆、茅草屋、阴暗的菜窖、一口枯井、一辆废弃在路旁的马车,以及森森的几根马的白骨,在漆黑的夜晚全部恢复了生机,闪闪发亮,说出各自的语言,激活了整个世界。这就是我们进入一个故事前的神圣召唤,而长篇小说的创作更加需要这样的生机与召唤,它可以让作家摆脱现实束缚、消除一切杂念,写作本身具有了使命感。 我的首部长篇小说《西北往事》创作之旅始于2001年,时隔数年那些洋溢着青春气息的伙伴们的面孔我依旧清晰可辨,故事里的每个懵懂少年都曾与我朝夕相伴悲喜相随。因为是第一部,我格外珍视,初稿完成后,几乎每隔一段时间,我都会打开文件修改一次,或者,只是认认真真逐字逐句地读上一遍。那时陪伴我的除了电脑里文件,更多的是那种挥之不去的孤独感,我相信它才是我最知心的朋友。有时候想一想,假如离开那份孤独,也许就不会产生小说,即便写出来也是支离破碎毫无生气的。后来我实在是记不清了,从初稿到2006年在杂志上发表乃至出版,前前后后修改过多少次。这倒是让我从一开始就明白了一个道理,长篇小说不可能一蹴而就,不经历风雨,何以见彩虹。 比之《西北往事》,《妙音鸟》的创作可谓漫长而艰辛。早在新千年初,在宁夏的西夏陵区首次发现了妙音鸟,那是一种具有中西亚风格特征的“人面鸟身”的青石雕塑,相传妙音鸟自幼在孵壳里就能发声鸣唱,声音极为婉转动听,世人将佛音与这种美妙绝伦的叫声相提并论。我一直被这与众不同的神秘发现所深深吸引,并开始收集这方面的文献资料。后来,我独自到南部的一个小山村蹲点考察。我发现,即便在那么偏远的贫困村庄,仍然遗留下“文革”时期荒唐而又疯狂的故事和历史痕迹。呆在深山中的寂寞日子里,我曾无数次被那些叫不出名字的鸟的歌声所召唤,那些美妙而又忧伤的鸟鸣,总叫人有种莫名的感动,从而勾起心中无限的遐思。2003年起,我正式动笔创作长篇《妙音鸟》,小说按照既定的思路,一口气写了七八万字,正在我意气风发踌躇满志的时候,问题也随之出现了。我忽然对自己失去了信心,或者说这样写下去毫无指望:小说写得太瓷实了,又过于紧贴那段历史,故事缺乏寓言式的灵动和宏大叙述的超脱,尤其在小说的时间处理上,显得过于笨拙和简单化了。如果继续写下去的话,这部小说也就彻底毁了。 那一阵子,我简直苦恼得要命,浑浑噩噩,找不到出口,创作只好停下来,继续修改早先完成的《西北往事》。在山穷水尽般的困扰中,2003年已然过半。10月我有幸见到陈思和先生,他谈起我的《送一个人上路》,认为小说以一个孩子的眼光,打量了非常复杂和残酷的历史问题,并用夸张简洁的笔墨表达了出来,从而使作品有了寓言式的意味。这番话对我确实触动极大,似乎让我一下子就找到了对待复杂历史事件的最简单的方法,同时,也激活了我重新构思小说的一个个神奇的细胞。一时间新的思路便应运而生,比如,我想用一年的文本时间来涵概十年的乡村历史,我想让孩童和成人的视角在叙述中交错,我想以狼患开篇,最终又以地震结束,从而暗示在那些特殊的年月,乡村的苦难一天也没有停止过。恰恰这时,我去乡下参加一位老人的葬礼,我忽然联想到过去村庄的黑夜总有神神鬼鬼的故事发生,于是我决定在小说里也让那些死魂灵一次次粉墨登场,完成他们在阳世未尽的心愿,而活人又可以跟死人聊天或畅所欲言,那些冤魂经常在村子里四处游荡,他们的出现给活人的世界和身心带来一次次震动和警醒。 有了上述两部长篇作为铺垫,接下来的创作便得心应手多了。2005年创作的《超低空滑翔》故事来自于我在民航院校及地方民航局学习工作的近14年的经历,或多或少带一些自传体性质。2009年创作了《人脉》,接下来近两年半时光,我回到了传统,尤其是对中华传统儒家文化的涉猎,当然这都是作品的需要。 托玛斯·曼的一句话教我永生难忘:好东西需要慢慢地来说,而且好东西往往又会叫人厌烦。经历了多部长篇小说创作之后,使我愈加坚信:“70后”作家的创作道路还很漫长,我们需要时刻警醒,更需要锲而不舍。尤其是对于长篇小说,那是心灵意义上的长途跋涉,是对作者体能和心智的双重挑战。试想,文学史那些经久不衰的经典之作,有哪一部是作者茶余饭后溜溜达达时不痛不痒地消遣出来的?长篇小说之“长”,在于对生命体验的丰厚积累,在于对时光岁月的幽深洞穿,更在于对文学创作的终极把握。我这样说其实是想强调,“70后”作家要想在今后十年、20年乃至更长的时间里有所作为,就应该规规矩矩地回到最基本的创作规律上来。当下已不再缺少小说家了,缺乏的是真正能够独立思考的人。不要总是试图为所谓的大时代去做什么,“70后”要做的就是写出真实的自己来。 原载:《文艺报》2012年03月05日 原载:《文艺报》2012年03月05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