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期以来我是一个非常孤独的人,我的创作在整个文学语境里是非常特别的,所以我经常怀疑我的文学选择,怀疑我的文学思想,甚至怀疑我的智力是不是出了问题。这决不是夸张的说法,实际上我经常地发问:当大家都不谈美的时候,当整个社会都不谈美的时候,你为什么独自矫情地大谈特谈那个东西?你是不是太可笑了? 我有一个雄心,一直想在理性的王国中为我所有的文学主张进行一个理论平台上的建构,后来我发现在目前的理论高地去建设这样一个体系是根本不可能的。然后我就学会了一个最简单的、最朴素的、最原始的方法,这就是回到最常识的问题上来进行发问。我常常发问,文学的标准究竟是由谁建立的?我在中日作家、中韩作家的论坛上都进行过这样的发问。这个标准是韩国的?日本的?还是中国人建立的?都不是,是西方人建立的。西方文学演进到今天,实际上只剩下一个标准,那就是思想,深刻的思想。可是大家有没有想过,中国古人经过数百年数千年建立的美学体系里面,“深刻”这个词是没有的。中国评价一首诗、一部作品所使用的范畴是格调、雅趣、意境、境界这种范畴,尽管在中国的诗歌里面、在中国的文章里面我们的深刻是西方难以企及的,但是我们的范畴确实没有“深刻的思想”这一个范畴。可是我们今天诺贝尔文学奖的惟一标准就是深刻,掌握着舆论话语权的西方人的惟一标准也就是这一个。难道有人证明过思想的深刻就一定比意境要高?没有一个人能证明。而且我有时候在想,我能达到你的深刻,你未必能达到我的意境,所以我喜欢19世纪文学对各种维度的完美平衡。 我又有一个发问:如果川端康成在大江健三郎的时代写川端风格的作品,大江在川端的时代写大江风格的作品,请问这两个人还能得诺贝尔文学奖吗?答案几乎是肯定的——不能。因为文学的标准改变了,到了大江的时代,川端看成命根子的美已经被文学排挤出去了,这时只剩下一个维度,那就是思想的深刻。 我又有一个发问:如果没有某些所谓深刻的作品,我们是不是生活得更好一些?奥地利女作家埃尔弗里德·耶利内克获得了诺贝尔文学,看完她的《钢琴教师》后,我想吐,作品写到女主人公拿一个锋利的刀片切割自己的阴部,并对此进行细致的描写。我看完以后想,如果这一天我不看这部作品,我是不是生活得更美好一些呢?这是我最简单的发问。还有一个发问,就是作品如果牺牲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甚至整个人类最起码的体面,去获得一个奖牌,去获得一大堆美金,这是不是我的选择?我的回答是:不是,肯定不是。也许多少年后我才领悟了,深刻才是文学的大词,我也会后悔的,也会悔过自新的,因为我是一个与文学打了几十年交道、耳鬓厮磨了几十年的人,那个“深刻”,它的奥秘,它的路数,它的诀窍,我是心领神会的,说不定那时候我做起来也是非常非常深刻的。 原载:《文艺报》2010年01月15日 原载:《文艺报》2010年01月15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