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接连看到几则文化人打官司的报道。想到这些年来文坛这类因论争而反目、而结怨,以至诉诸法律的事情时有发生,就觉得很有些不是滋味。 古人称人生有三不朽。对弄笔墨的人来说就是“立言”。言而能“立”,自然就得独出机杼,否则,人云亦云,是断然立不成的。然而,由于学养、术业、趣味、眼光等等的不同,即使对同一问题,文人们也往往会有不同甚至完全相左的见解。于是,便有了交锋、论争,有了所谓笔墨官司。官司止于笔墨,无可非议,“雅言不在诗文外”,文人的舞台本来就在纸笔间。然而,一些人竟因此反目成仇,在纸上进行逸出题旨的攻讦。更甚者,就从纸上打到法院。就目前来看,这种风尚似乎并无消歇之势。这让人感到,仿佛见解不同、笔头之争必然要结怨成仇,而若要交好,就只能互相标榜而不能有所驳难。 事情果真是这样吗?这使我想到了稽康,想到了与之相关的论辩。 魏晋时期,稽康、向秀、吕安是好朋友。稽康虽是名士,却喜欢打铁,向秀“雅好读书”,是个学者书生,稽康打铁时他来鼓风。同时,他还和吕安一道“灌园”。至于稽、吕,更是友善,吕安“每一相思,辄千里命驾”。然而,由于他们“趣舍不同”,也每每有意见龃龉的时候,为此,也曾发生过相当激烈的论战。发生在稽、向之间的是一场关于养生学的争论。先是稽康撰《养生论》。主张“调节嗜欲,全息正气”,从而,阐扬其静心恬性的养生之道。而向秀则写《难养生论》反驳稽文。认为“感而思室,饥而求食”是人应当顺适的天性,不同意稽康“压抑性情”的养生说。随后,稽康又撰《答难养生论》,对向秀的诘难逐一剖析、反驳,指出人生的正当乐趣是“乐莫大于无忧,富莫大于知足”“智止于恬,性足于和”。说明自己主张静心恬性是一种心灵净化,而不是“约己苦心”的自我压抑。这场“辞难往复”的争论,可谓激烈,在中国思想史上颇有影响。发生在稽、吕间的是“明胆”之争。从稽康《明胆论》中可约略见到双方观点,吕安认为,胆能生明,明亦能生胆。稽则主张明、胆异气,不能相生。这实际上是魏晋玄学命题之一的才性之辩。虽然,他们交锋回合不多,却也颇有锋芒。 这里,笔者无意于评判他们论战的是非曲直,感兴趣的是他们论战的精神,做人的境界。作为学术上的论敌,他们非但丝毫没有结怨。而且显示了超乎寻常的友谊,甚至为对方捐弃生命都在所不惜。据史书记载:吕安遭人诬陷,身陷囹圄。作为知情人,稽康明知为之辩诬有性命之虞,依然仗义执言,为吕安申辩。结果,两人同遭杀害。而稽康临刑时竟是“神气不变”,“顾视日影索琴而弹之”。稽、吕被害,向秀万分伤感,写下哀婉凄恻的《思旧赋》,成为千古绝唱。这则史实自然有其特定的人文社会背景,还算不得文坛论争的典范。但就其论战而不结怨,既是论敌又是挚友这一点来说,却也很值得我们借鉴。反观今日文坛,如果我们的论争也都是出于对学术探讨、理论是非的热中,如果我们也都能多一些善意和宽容,我们的文坛想必就会少一些嫉恨和官司,多一份团结和安定。 原载:《文艺报》2010年02月22日 原载:《文艺报》2010年02月22日 (责任编辑:admin) |